八、壮丽日出的序幕
看吧!将要抬你出去的人的脚,已经站在了门口。——保罗
1.最后的日子
现在,哲学家已到了自己事业辉煌的顶点,他大有一种独步德国哲学界的大师感觉。他创办杂志,写作论文,组织学派,教导学生,以胜利者的姿态不断扩大着自己的战果,巩固着自己的疆界,好斗成了这位大师最为引人注目的性格特点。
先是因自然哲学问题,与亚历山大·冯·洪堡发生了冲突。洪堡是一位知识渊博的学者,漫游海外多年,见多识广,深谙自然科学。他利用手中掌握的大量第一手科学资料,在柏林作了几次受人欢迎的讲座。洪堡讨厌思辨哲学,尤其反感德国唯心主义那种好为人师的态度。他不指名道姓地批评了黑格尔,责怪黑格尔哲学将自然界贬低为消极因素,认为黑格尔哲学是一种既无学识又无经验的形而上学。这些演讲使黑格尔非常恼火。他通过别人告诉洪堡,要洪堡打开天窗说亮话。实际上是向洪堡下了战书。洪堡倒不想把事情搞得满城风雨。他灵机一动,送了一份没有奚落黑格尔内容的讲义给黑格尔看。结果,哲学家的怒火得以平息。
接下来又同弗里德里希·冯·施莱格尔发生争执,问题起因于施莱格尔对哲学本身所发表的言论。施莱格尔援用苏格拉底的见解,试图把“嘲讽”作为哲学的中心概念。这样一来,作为科学之科学的哲学便丧失了它积极的、通俗易懂的内容。黑格尔对此极为不满。他认为施莱格尔只会对哲学评头论足,却说不出个哲学上的所以然来。于是两人之间的争论就开始了。当时有人写了一首打油诗描写这两人的唇枪舌剑:
快来呀,德国人,快打起铺盖卷儿,
从塞尔赶到普雷盖儿!
来瞧施莱格尔撕打黑格尔!
事实上,施莱格尔的“嘲讽”也的确不同于苏格拉底的“嘲讽”。前者是消极的、虚无主义的,后者的嘲讽却是积极的、寻求真理的。对于这种差别,精明的黑格尔当然洞若观火。
此一波未平彼一波又起。黑格尔又因一个书评惹了麻烦。被批评者是约翰·格奥尔格·哈曼。他的女儿读了黑格尔的书评之后,怒气冲冲地给哲学家写了一封信,信中说:“您对我父亲吹毛求疵,夸大他的缺点,歪曲他的崇高形象,使他在大庭广众之中出乖露丑——看到这个情况我真有说不出的惊愕和痛苦。您简直像个居心叵测的强盗,冷不防闯进我青春梦想的天堂,存心想毁坏它。尽管你只能得逞于一时,而我却痛苦万分。我恨不得像父亲一样,变得能说会道,痛斥这种暴行,以解我心头之恨。”
尽管笔墨官司不断,麻烦事常伴生活左右,但黑格尔的人生之路已变成了一条通天坦途。1829 年,黑格尔出任柏林大学校长,同时出任政府在大学里的全权代表。1831 年,黑格尔荣获国家奖——三级红鹰勋章,以表彰他对国家做出的贡献(自黑格尔任校长以来,柏林大学没有发生过一宗反政府的案件)。
在世俗荣誉不断增长、好运迭来的情况下,黑格尔迎来了自己的60 大寿。为庆祝黑格尔60 大寿,学生们定制了一种纪念章。纪念章的正面铸有哲学家的侧面像,背面则是一幅象征画:画的正中是守护神,右边是一个女性,手执体现宗教信仰的十字架;左边是一个埋头读书的老学究,他头顶上还有一只象征智慧的猫头鹰。据解释,信仰与智慧的结合便是这幅画的真谛。这枚纪念章充分体现了当时功成名就的黑格尔的心态。
纪念章在黑格尔的朋友中间深受欢迎,只有歌德对此表示不满。他写信给策尔特说:“我简直说不出黑格尔纪念章的背面是如何使我反感。谁知道它是个什么玩艺!我作为一个人,一个诗人,是懂得尊重十字架,歌颂十字架的。这一点有我的诗句为证。但是,一个哲学家带着他的学生,在本质与非本质之有理与无理这些问题上,拐弯抹角地走了一段迂路,终于把他们引到了这样一个枯燥无味的图案上。我是颇不以为然的。”
黑格尔61 岁诞辰远不如60 岁寿辰过得风光,原因是1831 年夏季,柏林流行霍乱,黑格尔带着全家从城里迁往克洛伊茨贝格。他们避而不去柏林,寿辰只有在城外过。前来道贺的友人寥寥无几(好多人被霍乱吓坏了,都远远地离开了首都)。寿辰贺喜也不尽遂人意。贺喜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喝上一杯香摈,骤然一场暴风雨袭来,人们只好抱头四散。这可不是个吉兆。
1831 年11 月13 日,黑格尔的大限之日到了。早晨,起床后的黑格尔感到不舒服,胃痛,呕吐。应邀共进午餐的客人们只得回家。请来的医生没有诊断出有什么危险。
夜里,黑格尔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覆去,看样子他十分难受。第二天早晨他想起床,家人便把他扶到隔壁起居室。黑格尔实在太虚弱了,还没有走到沙发跟前,就几乎瘫倒了。家人只好再将他扶上床。
上午,黑格尔相对安静下来。医生给他作了治疗。
下午3 点左右,黑格尔急促气喘了一阵之后,就安详地入睡了。这时,脸庞左半拉已经冰凉,两手也变得又青又冷。家人在他床前跪了下来,知道他已奄奄一息。5 点15 分,黑格尔与世长辞。
黑格尔的葬礼于11 月16 日举行。这位深得人们爱戴的哲学家死后仍然受到隆重的礼遇。柏林大学的马尔克内校长致了悼词。年轻的大学生们列队把遗体护送到墓地。黑格尔的坟墓位于现代柏林的市中心,那里还安息着另一位著名的哲学家费希特。
2.身后的思想足迹
黑格尔所建立的内容丰富的庞大思想体系,在哲学史上形成了影响重大的哲学运动。这场运动的内容不仅包括对黑格尔著作的研究,而且包括以后由各种社会思潮结合而成的多种多样的黑格尔主义。在这场运动中最有意义的事件之一,就是黑格尔学派的形成、发展和瓦解。
早在黑格尔在耶拿大学任职期间,就开始有了第一批黑格尔哲学的热情崇拜者和鼓吹者。但当时黑格尔在哲学界的影响并不大,他的追随者也就很快各奔东西。直到黑格尔去柏林担任教授多年之后,才真正建立起自己的哲学威望,终于在统一的思想基础上重新团结了一批忠实的学生。1826 年,黑格尔亲自领导创立了“科学评论学会”,并且在次年1 月创办了学会刊物《科学评论年鉴》。学会的成立和《年鉴》的出版,是黑格尔学派建立的重要标志。黑格尔学派创立后,得到了普鲁士教育大臣的支持,再加上学派积极吸收各界人士参加活动,利用刊物对反对派进行笔伐,使黑格尔学派很快成为一股在政治、学术领域有广泛影响的力量。
在黑格尔逝世后的最初几年中,黑格尔学派大体上还保持着学术上的一致,黑格尔哲学甚至继续产生着广泛的影响,不仅对于哲学,而且对具体的社会学科如法律、历史、文学等都有影响,在整个德国思想界一度占据压倒一切的统治地位。但是,正像恩格斯所说的那样,黑格尔哲学的“这一全线胜利仅仅是一种内部斗争的序幕罢了”,“到30 年代末,他的学派内部分裂愈来愈明显了”。
黑格尔学派分裂的种子在黑格尔逝世后就已埋下。当时担任黑格尔全集编辑工作的佛施特尔曾这样说:黑格尔死后留下的哲学王国与马其顿王亚历山大死后留下的帝国状况相仿,没有一个继承者能登上皇位,只好由各地的总督把各个行省拿来彼此划分。
黑格尔学派内部意见分歧公开化是在1835 年。这年,施特劳斯出版《耶稣传》一书,引起争论。争论的焦点是哲学与宗教的关系问题。争论的结果是使黑格尔学派内部形成不同阵营。1837 年,施特劳斯在《黑格尔学派在基督教方面的各种派别》一文中,仿效法国议会议员在议会厅中按政治信念的不同而分座在左右两边的做法,第一次把黑格尔学派内部的争论各方大体分为左派、中派和右派。后来有人把左派称作青年黑格尔派,右派称作老年黑格尔派。黑格尔右派(代表人物为兴里克斯、格布勒)极力维护把“宗教和哲学的同一”作为黑格尔体系核心的正统观点。他们要求维护现状,反对改革,在政治上是保守的。黑格尔左派(代表人物为施特劳斯、鲍威尔、施蒂纳)则强调辩证法是运动的原则,要求用黑格尔的理性主义去创造新世界。他们对维护现状的基督教进行批判,在政治上要求实现自由和民主。
黑格尔学派分为左派和右派,开始了黑格尔学派的瓦解历程,而黑格尔左派内部在理论上的分歧和政治上的分化,则最终埋葬了黑格尔学派。
青年黑格尔派内部分歧同样起因于黑格尔哲学内在的深刻矛盾。这些思想家除了在黑格尔主义旗帜下就宗教问题同右派进行斗争等方面有共同的立场外,在哲学观点和政治主张方面从未一致过。这种深刻的内部分歧必然导致青年黑格尔派迅速走向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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