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已成过去
欢悦的双睛,激动的心;
相遇已成过去,到了分手的时候,
温婉的微笑将变成苦笑,
不如在爱刚抽芽时就掐死苗头。
命运是一把无规律的梭子,
趁悲伤还未成章,改变还未晚,
让我们永为素丝的经纬线;
永远皎洁,不受俗爱的污染。
分手吧,我们的相逢已成过去,
任心灵忍受多大的饥渴和懊悔。
你友情的微笑对我已属梦想的非分,
更不敢企求叫你深情的微喟。
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们重逢,
你的风姿更丰盈,而我则依然憔悴。
我的毫无愧色的爽快陈说,
“我们的缘很短,但也有过一回。”
我们一度相逢,来自西东,
我全身的血液,精神,如潮汹涌,
“但只那一度相逢,旋即分道。”
留下我的心永在长夜里怔忡。
原英文诗一九二五年写于纽约,原诗无题。
许芥昱译
《相遇已成过去》一诗,1925年写于美国纽约,原诗是闻一多用英文写的,无题。许芥昱先生翻译此诗,并加上现在这个题目,载于1981年5月的《诗刊》上面。这首诗是闻一多先生留美后期所写的一首爱国诗。
1922年7月,闻一多先生登上了开赴美国的客轮,踏上了漫漫的留学征途。闻一多带着一腔热血,去迎接新的生活。尽管在这之前,闻一多先生对美国社会的状况有所了解,并有一定的批判,但就象当时的许许多多留美生一样,对美国式的民主、自由以及工业文明,存在着一定的幻想,然而,他到了美国以后的所见所闻,却完全是两样。“那里是苍鹰底领土──那鸷悍的霸王啊:他的锐利的指爪,已撕破了自然底面目,建筑起财力底巢。”而所谓工业文明,“那里只有铜筋铁骨的机械,喝醉了弱者的鲜血,吐出些罪恶底黑烟,涂污我太空,闭熄了日月,教你飞来不知方向,息去又没地藏身啊!”(《孤雁》)在弱肉强食的氛围里,自己祖国不富强的中国人,往往倍受歧视和侮辱。闻一多先生在给家人的信中总结自己的体会说:“一个有思想之中国青年留居美国之滋味非笔墨所能形容。俟后年年底我归家度岁时当与家人围炉絮谈,痛哭流涕,以泄余之积愤。”他认为:“我乃有国之民,我有五千年历史与文化,我有何不若美人者?将谓吾人不能制杀人之枪炮遂不若彼之光明磊落乎?总之,彼之贱视吾国人者一言难尽。”正是在这种状况下,诗人挥笔写下了这首《相遇已成过去》,总结自己在美的经历和感受。以“小我”映现“大我”,抒发自己的爱国之情。“欢悦的双眼,激动的心;相遇已成过去,到了分手的时候”,诗人来美国之前,的确存在着一定的幻想,曾经感到过“欢悦”和“激动”,但这一切“已成过去”,即将离别了过去,“温婉的微笑”将变成现在的“苦笑”,“不如在爱刚抽芽时就掐死苗头”。原本只应保持一种在幻想期的美好印象,“永为素丝的经纬线;永远皎洁,不受俗爱的污染”,但既然“相逢”了,被“俗爱”污染了圣洁的感情,只好“任心灵忍受多大的饥渴和懊悔”。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趁悲伤还未成章,改变还未晚”,况且,诗人曾与美国人民结下深厚的友谊,“你友情的微笑对我已属梦想的非分,”这已经足以慰藉饱受伤害的心灵,“更不敢企求叫你深情的微喟。”已拥有了“非分的”“梦想”,夫复何求更高的侈望。作为一位爱国诗人,诗人表现了坚定的民族气节,铮铮铁骨溢于言表:“将来有一天也许我们重逢,你的风姿更丰盈,而我则依然憔悴。我的毫无愧色的爽快陈说,我们的缘很短,但也有过一回。”无论“你”如何的富裕、发达、“我”如何的贫弱积困,但“我”都将“毫无愧色”地正视这一切。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相逢”曾使“我全身的血液,精神,如潮汹涌”,但却“只那一度相逢,旋即分道”,分手势在必行,无丝毫留恋的余地,但“相逢”本身却“留下我的心永在长夜里怔忡”。诗人“小我”与美国的“相遇已成过去”,要毅然地分手。诗人“大我”──中华民族与美国的“相遇”也应成为“过去”,饱受殖民主义践踏的中华民族也应与“过去”“分手”。在这里诗人寓含了对祖国富强、繁荣的希冀,表明自己深深地爱恋自己那尚很“憔悴”的祖国。
全诗共五节,诗人以平淡、隽永的笔调描绘了自己的情感历程,紧紧扣住读者的情绪,虽然语言朴素恬淡,但却意蕴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