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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伊索寓言》——关于读大师读过的书,
研究钱锺书当然得先读钱锺书,正像蒋寅先生研究唐代大历诗人,总要先读大历诗人,而不是先读大历诗人读过的书。即便研究大师读过的书,也得参看大师对那书是怎么读的。莫非读大师读过的书叫读书,读大师的书就不叫读书?
大师的书,大师读的书,都是人写的。人前有人,书前有书。照蒋寅的逻辑,只有读书读到无书时,才可叫读书。然而,又有谁能够把人类的文明史从头走上一遍呢?
不读大师的书,就要读非大师的书;不读眼前大师的书,就得读先前大师的书。大师所以为大师,就因为他的书是大师级,读大师级的书总比读非大师级的书收获大些吧?读眼前大师的书又怎么就不如读先前大师的书呢?
在我看来,大师和大师读过的书,不能绝然割裂。要读大师,总要对大师读过的书有些了解,或有选择地读一些。读《管锥编》,却不知《史记》为何物,这怎么可能?所以,说研究大师的人不读大师读过的书,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是错误的。但任何人都不可能一一作还原性研究,把大师的读书过程重走一遍,只能尽量多读以求深入而已。提一个无人能做到也没必要去做的要求,然后予以指责,我们称之曰“架空式的批评”。更不用说,蒋寅原本认为,一个“被许多人目为空疏的人”,换言之,一个没读过很多书的人,也可以是“当然的大师”。那么,这个大师很空疏,你让我们读他读过的什么书呢?
蒋寅指责说:“许多人从弗洛伊德到德里达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但这些大师读过的那么多书,他又读过多少呢?”我不懂,能够“从弗洛伊德到德里达都说得头头是道”,得有多大本领?不用说“许多人”,有十位就不得了,居然都不能入蒋先生的法眼。我是没有这个本领,既能把“从弗洛伊德到德里达都说得头头是道”,还要把“从弗洛伊德到德里达”读过的书再从头读上一遍。我也不知道,弗洛伊德、德里达到底读过多少书!
实际上,读钱锺书的“钱学家”或多或少都读过一些钱锺书读过的书。但是,也确实没有人把钱锺书读过的书通通读过一遍,不用说“钱学家”,全世界也找不出这样的人。蒋寅先生读过吗?指责钱锺书和“钱学家”的博士们读过吗?不要说“钱学”,蒋寅先生到底读过多少大历诗人读过的书呢?我深表怀疑。博学如钱仲联先生,对“小钱”的著作尚说:“中国学问不敢多让,但洋玩艺我不懂。”那么,你还能要求谁呢?再说,读书本如吃饭,不在多吃,而在消化。钱先生所谓:“譬若啖鱼肉,正当融为津液,使异物与我同体,生肌补气,殊功合效。”不然伤食过饱,横梗胸中,不但无益,反而生痰长疮。蒋寅不是也说,博学不是大师的必备条件,故博学如朱彝尊、纪昀、钱大昕、余嘉锡、陈垣都算不得大师(且不论是否恰当)。古人所谓寸铁可以杀人,而不会杀人,给一车兵器也没用。可这里蒋寅的立论点又全在多读书上,何一文之内,观点如此背逆?不消说,大师的书是奶,蒋寅所谓“自然结果”,大师读过的书只是草或草料,为什么不许人喝奶而统统赶去吃草呢? 在我看来,“学术界”之所以“缺乏有力度的思想”,“一个重要原因”不是“只读眼前的大师”或“谈大师”,而是读得还不够、谈得还不深。浅尝辄止,而汗漫大言早已流走天下;一知半解,而伪做高深早已浪得虚名。恕我直言,各位“反钱学家”就无不坐此弊。但是,自己丑不能怪镜子,与大师本身如何、是否该读该谈大师并非一码事。
批评一种现象,原不必理论上分析得头头是道,但又必须遵守起码的逻辑规范。不然引申开去,结论必然荒诞,对批评对象也毫无损伤。蒋寅要批评学术界空疏不学、游谈无根的不良学风,要批评“钱学”研究中的伪劣假冒,要探讨钱锺书的“不足”之处,单刀直入很可引起同情,而浑然不顾逻辑规范,把谈大师、读大师也一体否掉,则属于烂煮糊涂之面、错判葫芦之案,把脏水和孩子一起泼掉了,岂能使人信服?而所谓“钱学”,说到底,还是要对钱先生的著作深入钻研,当然也包括尽量多地去读钱锺书读过的书。深入钻研了,自不会轻薄为文。所谓“读书多,胆子小”,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李洪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