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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毛泽东诗词集》杂想之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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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判断与小结果

 

我们前边提到,毛的诗风较为保守,落在传统的圈圈里。这话也许得做些解释。它不是说,毛没有表现新思想。毛的确写到了一些古人没有的意思——尽管他做这点算不得特别成功——可是,这些新意思只用旧风格便可容纳,它们的特质,不跟旧风格不共戴天,而可以同居一个屋檐底下,相依相伴着过活。这话也并不否认,毛可能有他自己的特点,比方,他的想象便很可佩服。不过,想象并非毛家店独家经营的专利商品,想象力雄奇的作者不止毛一人,毛在他们里也还算不上第一人;传统从来就推崇而不排斥想象。毛的突出之处,依然处在传统的包容之内;好比孙猴子那个筋斗云,看来已经厉害得很,但他终究没有翻出如来的掌心。只有思想、长处的特征跟传统话不投机,传统已经管它不住、锁它不上时,它才像布袋里的钢锥,把传统穿个洞,脱颖而出,另辟新地盘,形成新风格。一旦它成功,它自身也变为传统的一部分,传流给后世,同时统制着后世,给后世树立一个栅栏,阻挡后人撒野的脚步。传统这东西顶狡猾,它很像一条河,这河不允许水跑到河床之外去,可是,一旦水真把河岸冲下一块,侵略过去了,那块新地盘立即、照样算为河本身的一部分。

古代批评家论诗,有“大判断、小结果”的区别,钱锺书先生把它挖掘、标举出来,使咱们可以借来应用:毛在大判断上没有作为,只在小结果上有所得。大判断的改变,意味着你对整个诗的理解发生了新见,而这往往由于你对世界的基本观感、态度转移了。如果调门放低些,不讲对世界感受的颠覆性改易,那么,至少,你对世界的好些经验、感受,遭到传统的忽视,因而旧风格不宜处理它,你得调整写作,低头躬腰去迁就它,你的风格也便跟传统错开。

我们今天对传统的印象,是以往传统多次把异己、异质的东西收纳之后的结果;好比穷人那件层层密密打上各色补丁的破衣服。传统演变的不同时期,补丁的数目、状况不同,人们对它的印象,也便极有区别。比如词里婉约称为传统的时候,东坡起来开荒出一片豪放土地,等于打下个大补丁,当时人会异常惊讶;而今天,婉约与豪放两个补丁并存在我们对传统的观感里,豪放引不起新刺激。经过一段长时间后,我们直接观感里豪放与婉约的距离缩小了,正好比隔着远距离看,两件东西会显得贴近。我们读一首词时,甚至不留意它属豪放还是属婉约。由于我们对传统的印象是多种颜色参与、调和后的状况,我们便不易分辨出,古代哪些作家把他之前的传统突破了,我们读他的作品时,不像当时人那么眼目一亮——缘故是,我们跟当时人的参照系大不相同。我不举古代的例子,举一个当代的,来看看大判断的变化。聂绀弩先生的《散宜生诗》我寻了多年,可是僻居乡野,没能找到。我只零散地见过他几首诗,现在抄四首在下边,出自林书先生《说“绀弩体”》:

《推磨》:百事输人我老牛,唯余转磨稍风流。春雷隐隐全中国,玉雪霏霏一小楼。把坏心思磨粉碎,到新天地作环游。连朝齐步三千里,不在雷池更外头。

《削土豆伤指》:豆上无坑不有芽,手忙刀快眼昏花。两三点血红谁见?六十岁人白自夸。欲把相思栽北国,难凭赤手建中华。狂言在口终羞说:以此微红献国家。

《清厕之一》: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高低深浅两双手,香臭稠稀一把瓢。白雪阳春同掩鼻,苍蝇盛夏共弯腰。澄清天下吾曹事,污秽成坑肯便饶?

《清厕之二》:何处肥原未共求,风来同冷汗同流。天涯二老连三月,茅厕千锹散百愁。手散黄金成粪土,天将大任予曹刘。笑他遗臭桓司马,不解红旗是上游。

这几篇诗写那些琐碎、不入流、甚至极肮脏的劳动情景,都是聂绀弩在北大荒劳动改造时亲身所干的。我还记得别人所引他写汇报思想的一联:“文章信口雌黄易,思想交心坦白难。”我对聂诗有些想法,可惜读得太少,他的生平、心理,又不甚了了,未便妄谈。实际也不必深谈,只把这几首粗粗读过,便会感到它们跟传统的风调迥然有别;咱们碰见那些古怪人时,来不及细认他的特别处,早察觉他那股特别劲了。这些诗的字里行间,或浓或淡、或隐或显,飘散或者堆积着许多我们眼生的东西,像荒谬感、滑稽感。它时时在讽刺、自嘲。正因为这样,诗的意义显得特别复杂、游移,我们读来不容易捉摸得住——虽说我来谈它们,欠缺依傍,可是既把它们请来,又冷在一边不招呼,未免礼数不周,我还得硬着头皮、犟着舌头谈一点儿。推磨的具体情景,不知是他牵着牛在转磨,还是他自己便当牛在转磨,不过,无关紧要。“春雷隐隐”写磨转动的声音,“玉雪霏霏”写磨出的细末从磨边洒出的模样,都相当贴切。“春风起,战鼓擂”、“春雷”等都是那个时代自歌自赞、描写形势发展的习用语,这联诗上句也许隐喻着时代风气。聂是鲁迅之后、继承鲁迅风骨有数的杂文家,曾把鲁迅的杂文用旧诗写出来过,他必定熟悉鲁迅“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那一句,我疑心聂的“一小楼”便用鲁翁诗意。时代铆着劲朝春天奔,只自己留在冬天里,给时代抛撇在一边——同时,也像他自己甘愿躲进这小楼里,把时代、春夏抛撇到一边,对时代的发展和自吹不大以为然、不大感兴趣。接下来一联,“磨粉碎、作球游”只是推磨的精当赋写,加进“坏心思、新天地”,诗意立即添加一个层次,像行尸走肉寻了灵魂来,显得饱满而活跃。上句讲出这些劳动意在改造思想。下句指着思想改造的后果,你可以纳入“新天地”——也就是上一联所谓“春雷隐隐”的那个世界;如果它不是被改造者的必然后果,至少是改造者的出发初衷。“不在雷池更外头”,表面看来,写这条磨牛诚悫、守规矩;暗底下是否隐示思想改造的目的便是叫人的思想不敢越雷池一步,使人变好的思想改造只是把人桎梏的思想圈套?他那个“齐”字,孤阳独长,在上下文里找不到根据,除非作者牵着牛一起转磨,两人齐步共进;但是不管如何,这个“齐”字可以对文意再加限制,把文意与“思想钳制”锁得更紧。《推磨》还算意思比较爽朗的一首,《清厕》就更为麻烦了。《清厕》对劳动改造有点儿牢骚,对劳动本身又像怀着好感。散粪那样琐屑、污秽的劳动,给聂讲得成澄清天下的大任,似讽又似傲。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分子,不叫他干可有作为的本行,而罚他去挑粪;他把挑粪写得兴致勃勃,可是又拖出燕昭王黄金台的故典来,是自认挑粪便算国士待遇,还是故作反照?他最终像也便把挑粪当澄清天下的正务,是对时风的蔑视,还是确也觉得挑粪本身也可算大任?——跟旧文人不同,聂受过新思想的薰陶,对纯粹的劳动并不厌恶。毛爱用“红旗”字样,不过,他手里的“红旗”,只像古人手里的“龙旗”,是威风、赞颂的套语和标识。聂笔下的“红旗”便难讲不是句反话,但又并非悲愤的反击,而像感觉滑稽的反讽。他的诗思像鱼那样溜滑,我们不易捉得住,这一面由于他使出杂文家那些皮里阳秋的狡狯嘲讽、自嘲手法;另一面,我疑心这也是他下意识的一个策略,不想让咱们低着头死心眼儿盯着那些具体的诗意,他像巴望咱们眼界抬高一点儿,看看具体诗意之上的东西:作者怎么对待那些具体的诗意。他把改造与劳动、时风与自己的牢骚并放在一起,都算为可笑的对象,他要咱们觉察那些对象搅在一起时显示出来的荒诞意味、作家对它们的滑稽印象。

聂诗写法上最打眼的特征是:错位。我把《清厕》做例子来看看这个笔法。“君自舀来仆自挑,燕昭台畔雨潇潇。”古代绝句有一路写法,好搬地名,爱用秋、枫、雨、风等等意思不甚浓烈的字面,构成清远萧淡的意境。这类东西写得好时颇有风致,写得不切实时全成空洞的衣架子。清朝的王士祯便喜欢这一套。他倘看到聂的“燕昭台畔雨潇潇”当会觉得顺眼,拈髭点头。可是他倘看到“君自舀来仆自挑”,一定摇头,吹起胡子瞪起眼睛。他会感到两句完全不般套。俗语描写人以群分、话须知己,有所谓“秀才讲书,屠夫讲猪”,聂诗的下句便像秀才在谈书,下句两个老农商量着派任务,正近乎屠夫的讲猪;他偏把屠夫跟秀才捆到一处,这位秀才——屠夫同样——会感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这两句气格上绝不相侔。下边一联,他用相当精致的文人笔墨来做对仗,而所写内容却是舀粪;真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两边又搭挡不来。“阳春白雪”意指高雅得无人能配,词本身也清雅、古雅;聂挖空心思找来俚俗的“苍蝇盛夏”跟它配对,我想“阳春白雪”这个词自己也会对聂的写法“掩鼻”。好些病态地讲究对仗的人,用事时只能汉人语对汉人语的,聂又一次点乱了鸳鸯谱。“澄清天下吾曹事”,讲得来字正腔圆、慷慨激昂,可是下一句,这位大英雄发表豪壮的宣言后,所干实事竟然只是对付一个粪坑。传统向我们灌输的阅读心理、经验给我们讲解的事理逻辑,都支使我们看诗时,对下一句有个大致的期待范围;而聂给出的答卷老出人意料,完全落在这个范围之外,我们心理上扑个空,不由得骇笑。正是这个错位笔法制造了落差、打破了和谐,叫咱们一跟头栽进荒诞别扭、突梯滑稽里。“天涯二老连三月”,很有古诗里流离落拓的意味,我们准备这二老遣“愁”的办法是饮酒赋诗或者登高望远,谁知那二老去散粪,锹上散出去的粪便就是胸中散出去的愁怀。李白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是极为豪奢的派头;大家讲“视黄金如粪土”一句话时,也无不神情兀傲,语调疏狂;聂“手散黄金成粪土”一句却仿佛说:别看我散出去的东西也金黄的好像黄金,实际只是粪便而已。比较我们的成见,又是个落差。这句讲得如此不堪,下句想该也类似——我们又失算了,他讲“天将大任予曹刘”;曹操对刘备讲了句名言:“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聂把挑粪的二老攀到那两位身上去了,口气不知多壮阔。古人又有名言说:“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桓温见解相同,用语稍异,他这样表达:“既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复遗臭万载耶!”文人学者们大半像独眼龙,只盯着“流芳”那一面;政客们像时髦语所谓“两条腿走路”的,并不偏废“遗臭”那一边,桓温那句话很大程度上概括了政客行事的心理基础。聂《清厕之二》的末联,因“粪”及“臭”,由“臭”勾连到桓温。在当时的舆论里,聂自己便给判入“遗臭万年”一队里,“笑他”实际是“笑我”,笑人也就是自笑。“红旗、上游”在当时都属正面、神圣的官家语汇,可是聂通过桓温作介绍人,把它们与“臭、粪”配成眷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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