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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作品——罗丹论,
如果曾经有过这样的一刻,我现在要把它唤回来。就是这一刻,那些物要跟它重新走进你们的生命里,如果你们不容许它用一种意外的美惊诧你们的话,就没有一件物可以感触你们了。美永远是些突如其来的、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一个流行的美学观念,以为美是可以把握得住的,引你们走入了迷途,并且使许多艺术家以为他们的任务就在于创造美。所以在这里复说一遍“人决不能创造美”,依然不是多余的举动。从来没有人创造过美。我们只能处理一些偶然愿意在我们中间逗留的妩媚或崇高的景况:一个祭坛,一堆果实和一朵火焰罢了。——其余都不在我们权力内。就是那从一个人的手里不容抑制地溅射出来的物,象苏格拉底的爱神一样,是一个幽灵,是介乎人神之间的,本身也并不美,不过是对于美的爱与渴望罢了。
现在,你们试想象这出自一个劳动的人的创见,该怎样改变了一切。那指导这意识的艺术家,用不着再想及美了;他懂得它的性质正和别人一样少。给他的热望引向那超越他的实利的完成,他只知道在某种情形下它会在他的物中间莅临。这个人的任务就是要学习去认识这些情形和取得产生它们的能力。
但是无论谁留心跟踪这些情形到尽头,都会发觉它们并不跨过物的面和深入内心;我们所能做到的只是构造一个封闭着的、毫不令人感到意外的面,一个象天然物的面一样给大气所包围、光影所渲染的——其余什么都没有了。从一切夸张而且疯狂的字眼,艺术忽然仿佛把自己放在那渺小和估燥无味的事物里,在家常事务里,在手工业里。因为,构造一个面:这是什么意思呀?
但是让我们自问一下,我们眼前的一切,我们所感受、解说和诠释的一切,是不是面。即我们所称为心灵、灵魂和爱情的,可不就是一个亲近的面孔的小面上轻微的变动么?谁要为我们把这个表现出来,而不根据那可以捉摸的,那适合他的方法的, 他所能触及和感受的形象么? 而谁会看见和仿造各种形象,可不赐给我们(几乎是不自觉地)一切属于心灵的事物——一切曾经被称为欲望或痛苦与幸福,甚至在它的不可言喻的灵性里没有名称的东西么?
因为,一切曾经摇撼人心的幸福,一切单是想起来便足以摧毁我们的伟大,每个浩荡的周而复始的思想——都曾经有一刻不过是嘴唇的叠褶,眼眉的颦蹙,或额上的片片黑影而已;而这嘴边的褶痕,这睫上的线条,这脸上的阴翳,或者早已恰是这样:象兽体上的图案,象石上的皱纹,象果上的凹凸……
只有一个唯一无二的、变化无穷的簸动的面。在这思想里,我们可以把整个世界静观一下,而世界会简单地,象本分一般,躺在那想着这思想的人的手里。因为物之所以变为生命,并不由于一些伟大的观念,而由于人们能够从这些伟大的观念创造出一种技术,一件亲切的、在你身边保持到底的物。
现在我敢对你们泄漏这不容再缄默的名字了:罗丹。你们知道这是无数物品的名字。你们要求认识它们;我非常抱歉,不能举出一件给你们看。
但是我似乎看见一件又一件在你们的记亿里,并且能够把它们从那里提出来列在我们中间:
这《塌鼻人》,象一个突然高举的拳头般不容人忘记。
这青年,他那笔直地伸张的姿势,和你们亲近得象你们自己醒来一样。
这走路的人,他象你们描述感情的词汇里一个形容走路的新词。
还有这坐着的人,用他全副身躯沉思着,聚精会神在自己里面。
还有这拿钥匙的义民,象一个衣橱般,里面关锁着一切的痛苦。
还有夏娃,象遥遥地屈折在她的手臂里,她那转向外面的手想要拒绝一切,连她那正在变化中的躯体在内。
还有那温柔、低沉的心声,没有臂膀,象一切内在的事物,又象一个摆脱了全部组织的旋转运动的器官一样。
还有一件你们已经忘掉名字的小物品,由一堆洁白璀璨的拥抱做成,团聚得象一个结似的;还有另一堆影子,它们的名字是《保罗与佛兰西斯卡》;更有那更小更小的,在你们记忆里面象些薄皮的果实一样。
然后你们的眼睛,象一盏幻灯的玻璃片般,又投射在我背后的墙上一个庞大的《巴尔扎克》,一个傲岸的创造者的肖像矗立在他自己的运动里,如在旋涡里一样,把全世界举起来,曳进这受着临盆的痛楚的头里。
现在,我还要在这些已经出现于你们记忆里的物的旁边,陈列千百个别的吗?陈列这《奥菲尔》,这《乌谷利诺》,这接受着烙印的圣女《戴海丝》,这带着斜倚和威严的伟大姿势的《雨果》,和这另一个完全把自己交托给那些低吟的声音的姿势,和这有着三个少女的口从下面向它歌唱,仿佛一道为了它的爱而从地底溅射出来的喷泉一样的人的另一个姿势吗?我已经感到那名字在我口里融化掉,感到这一切都不过同是那个诗人,他的名字叫做奥菲尔的——当他的手臂绕了一个大弯,经过一切事物的上面,向着琴弦前进的时候;同是他,痉挛而且痛楚地抓住那奔逃着的艺术女神的脚;同是他,终于带着他的面庞斜立在他那继续在世界上歌唱的声音的阴影下死去,而且死得那么离奇——这同一组小群像有时竟也叫做《复活》的。
但是现在谁能够阻止恋人们象波浪般在这作品的大海上涌现呢?无数温柔和绝望的命运和名字,将随这些毫无怜悯地联系着的形象而俱来:但它们忽然象一道闪光隐灭般逝去了——于是,我们看见了底蕴,我们看见无数的男人和女人,永远是无数的男人和女人。我们愈看,这内容便愈单纯化,于是我们看见了:物。
在这里,我的话变成无力了,只有回到那我已经给你们准备好的大发现,回到那对面的认识上去——在这面底下,整个宇宙都被推荐结这艺术的。推荐,但并非赐与。想取得它,需要(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一个无穷尽的工作。
试想那要驾驭这一切面的人,得要怎样地工作;既然没有一件东西和别的是相同的。对于那并非要概括地认识身躯、面庞和手(这一切其实并不存在),而需要认识所有的身躯、所有的面庞和所有的手的人,怎样的一个事业矗立在那里,但又多么单纯和严肃呀!没有诱惑也没有期许;完全没有费词。
一种手艺诞生了,但那仿佛是一种神仙的手艺,因为它是那么浩荡,那么无终止又无际涯,那么完全为一种不断的学习而设备。什么地方有一个和这手艺相等的忍耐呢?
它是在这工人的爱里,它不断地在这里面自新。因为这或许就是这位大师的诀窍:他具有一个什么都不能抗拒的爱。他的愿望是那么悠长,那么热烈,那么绵延不断,一切都不得不听众一切自然的事物,和一切时代的奥秘的事物,在那里面人为的企图要变成自然的。他不站在那些容易引入钦羡的事物旁边。他要立刻认识、钦羡到底。他把那些严封的粗重的物背起来,它们的重量把他渐渐地屈服在他的手艺里。在它们的重量底下,他不得不清清楚楚地了解:对于艺术品,正和对于一件兵器或一个天平一样,并不是那么需要由它们的美丽的形象产生“效力”,而只需要好好地做。
这“好好地做”,这带着极洁白的良心的工作便是一切。所谓表现一件物,只是:到处都要细察,丝毫不缄默,丝毫不疏忽,丝毫不做错;认识千百个侧面,一切从上看和从下看的观点,每个交叉点。然后一件物才出现,然后它才是一座和那飘忽不定的大陆隔绝的岛屿。
这工作(这造型工作),不管你怎样做,到处都是一样;我们得要小心虚怀从事,而且要那么愿意牺牲自己,那么愿意放弃一切对于面庞、手或身躯的选择,以致再没有什么是有名称的,我们塑造时并不知道要产生什么,正如一条虫在黑暗中从一处到一处摸索着它前进的路径一样。因为谁能够在有名称的形象面前解除一切成见呢?谁在称呼某物为面庞的时候不已经选择了呢?但创造者是没有选择权的。他的工作必须到处都给同样的服从性渗透。象一件受人委托的没有被拆开过的物一样,这些形象应该那样地通过他的手指,以便纯粹完整地留在他的作品里。
形象在罗丹的作品里就是这样:纯粹和完整;并不要求什么,他把它们传递给他的作品,而当他离开它们的时候,它们仿佛并没有经过抚触似的。光影在它们上面变得更温柔,象在新鲜的果实上面一样,并且仿佛受了晨风吹拂似的更有生气。
到这里,我们应该提起“动”的问题了;这个“动”并不是一般人常常带着诟责的口气说及的意义;因为大家常在这雕刻里注意到的姿势的动,是隐藏在物里面的,象血液的循环一样,并不扰乱它的结构的静止和安定。何况把“动”引进造型艺术并不是新奇的事。新奇的只是由于这些面的特质使光不能不俯就的某一种“动”。因为这些面的倾斜常常变动,所以光不能不时而缓缓地流,时而急迫地倾泻,时而显得很深沉,时而清浅可涉,发亮或暗淡。那接触一件这样的物的光再不似任何一种光了;它再没有出自偶然的波动了;物占据了它并且使用它,如同己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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