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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作品——罗丹论,
罗丹就是这样瞥见巴尔扎克在那强烈的集中和悲剧的夸大之一刻,也就是这样把它创造出来。这洞见并不消灭,它已完全实现了。
罗丹以空间来包围他的作品中一些具有纪念碑性的伟大产品——这个发展同时也赐给其它作品一种新颖的美。凭了这发展,它们有着它们的特殊关系。在较新近的作品中,有许多小群像全仗它们的严密的外表,和对于大理石的巧妙的处理而感动我们。即在光天化日下,这些大理石也保持着一种从黄昏中一切白色的物品放射出来的神秘的熔耀。这并不是由于各交错点的生命,因为同一群的人物与各部分之间,常常剩下许多表面似乎多余的大理石的面,而其实在深处把两块大理石连结起来。这并非一件偶然的事。这些空隙的填塞足以阻止目光越过群像本身,而散失在作品以外的空虚里;这些面可以使那因这些空隙而显得锋利的形象的边缘保持它们的圆滑的曲线,蚬壳似地承受外来的光,而且不知不觉融化在里面。当罗丹尽量吸引空气去接近作品的面时,他简直象是把这座大理石溶化了:全座大理石再也不只是一个坚实而丰润的轮廓;而它的最后最轻盈的轮廓呢,不过是一线空气的震荡而已。光碰在上面便骤然失掉它的意志,不再从上面流过,而流向别的东西去了;它只偎贴着石儿,踌躇,流连,终于停留在大理石上。
把多余的光线这样堵塞住,罗丹不觉便走到浮雕。果然,罗丹正在预备一座宏伟的浅浮雕,在里面,他想将他从那些小小的群像获得的光的效果完全调和起来。他想建造一座崔巍的圆柱,柱的四周盘旋着一条浅浮雕的带儿,沿着螺旋线上的是一架给拱门关住的楼梯。墙壁在走廊里活着,如在自己的气氛里,一种熟悉“明暗”秘密的雕刻艺术将诞生出来,一种属于阴影的雕刻,一种与树立在天主教堂进口的作品相接近的雕刻。
《劳动塔》就是要这样建造的。在这盘旋而上的浅浮雕上面,将展开一部劳动史,这条长带将在地窟下与那些在矿井里老去的人开始它的征途,它将穿过各种各样的职业,从喧嚷热闹的职业以至最沉默的职业,从高炉以至心房深处,从斧头以至脑海。塔门口站着两个像!日和夜;塔顶将高竖两个插翼的神使。表示昊苍的祝福一直降到塔上,因为这座劳动的纪念碑将是一座塔。罗丹并不企图将一个伟大的人物或伟大的姿势去象征劳动;劳动不是可遥望的东西;它只体现在工场里,在书房里,在脑海里,在幽暗里。
他有好几个工场;有些比较为人知道的,是他接客和收邮件之所;别的呢,僻处一隅,没有人知道它们的踪迹。这些就是一无所有的陋巷和布满了灰色和烟尘的贫民窟。可是它们的贫乏实无异于上帝的大贫乏,在这里,三月来了,树木便苏醒起来。它们有几分孟春的意味,一个沉潜的希望和一种深重的严肃。
或许就在这样的工场里,《劳动塔》终有长成的一天吧?目前,它虽不过是一个计划,我们总不能不提及这计划对我们的意义。如果这纪念碑终有一天建立起来,人们就要感到即在这作品里,罗丹亦绝无超过他的艺术范围的野心。今天劳动的形象显现于他面前,实无异于从前恋爱的形象。这是生命的一个新启示。但是这个工人,那么整个儿活在物里,在作品的深处,他绝不能借助于艺术的简易方法以外的方法去感应任何启示。这新生命对于他至多不过有这样的意义:新的面,新的姿势。因此,他周围一切都变为单纯的,他不会再走错路了。
罗丹这种特殊的发展,不啻赐给这个混乱时代的各种艺术以一个暗号。
人们终有一天会认识这位伟大艺术家所以伟大之故,知道他只是一个一心一意希望能够全力凭雕刀的卑微艰苦劳动而生存的工人。这里面几乎有一种对于生命的捐弃;可是正为了这忍耐,他终于获得了生命:因为,他挥斧处,竟浮现出一个宇宙来呢!
摘自 亦凡书库
罗丹(一个报告)
有几个伟大的名字,如果现在说出来,会在我们中间树立一种友谊,一种温暖,一种密契,使我和你们只表面上相隔,对你们谈话仿佛是你们当中的一个声音。那名字,象五颗大星的星座一般浩荡地展拓在今晚的聚会上,不能被说出来。现在不能。它会把不安带给你们,无数的交流、同情与辩护,会在你们当中形成,而我所需要的却是你们的沉默和充满了善意的期待的平静波面。
我还要请求那些做得到的人忘记我们谈及的名字,期望于大众一个更大的遗忘。你们已经听惯了人对你们谈艺术了;谁能够隐瞒,你们的同情永远更愿意倾向那些带着这种意义向你们陈述的字眼呢?某种美好而且强劲的运动,再不能长久隐藏着,已经象大鸟的飞翔般抓住你们的视线了;但是现在我要请你们暂时把眼光从天上下降一个晚上。因为并不是在那边,在那摇摇不定的进化天空里,我想集中你们的注意,也不是关于新艺术的飞翔使我对你们有所启示。
我觉得我仿佛是一个要令你们回忆你们的童年的人。不呀,不仅是你们的,而是一般的童年。因为,我要在你们里面唤醒许多并不属于你们,而且比你们年老的记忆;恢复和更新许多远在你们之前的关系与契合。
如果我要对你们讲人,我就会从你们进来的时候的中止处说起;混在你们的谈话中间,给这动荡的时代所牵引,我自然会涉及一切——在这时代的两岸上一切人事都仿佛滞留着,受它浸yin和出人意表地反映着。但是,当我略略考虑我的任务之后,我就清楚我要对你们讲的,不是人而是物。
当我对你们说出这字的时候(你们听见了吗?)便产生了一片静;那围绕着许多物的静。一切动作均延长起来,变为轮廓,并且从过去与未来的时间凝成一个持久的元素:空间,那怕为空虚的物的伟大安息。
然而不,还不是这样,你们还没有感到那静的诞生。“物”这字掠过你们身边,对于你们并没有什么意义:太多和太冷淡了。所以我非常喜欢刚才曾经对你们提起童年;或许它能够帮助我把这字当作一个亲切的、维系着无数记忆的字放在你们心里。
如果可能,请你们用那已经生疏和长大了的感觉的一部分,回到你们童年许多物中任何一件和你们曾经有过密切关系的物。你们试想:还有比这件物对于你们更接近,更亲切和更需要吗?是否一切(除了这件物)都能够使你们痛苦或委屈,用痛楚来恐吓你们或用疑虑来扰乱你们?倘若慈爱是你们最初的经验之一,以及信心和不孤寂的感觉——可不全赖这件物么?可不曾有一件物,你们曾经和它平分你们的小小的心,象一个要够两个人吃的面包一样么?
在那些圣者们的传说里,你们后来找着了一种虔诚的欢欣,一种愉快的谦逊,一种无论什么都乐意做的心情,这些都是你们早巳认识的,因为任何一块小木片都曾经为你们这样做过,把一切加在自己身上和负担起来。这件被遗忘了的小小物品,无论什么意义都可以具备的,使你们和万千别的物相熟悉,因为它表演着万千个角色,兽和树,帝王和儿童——而当它隐匿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在那里。
这物,无论怎样无价值,早巳准备好你们和世界的关系,把你们带到事与入的中间;而且,由于它的存在,它的任何形象,它的最后毁灭或神秘的消逝,你们已经体验过人事,直至死的最深处了。
你们几乎忘了这一切,而且很少意识到你们还需要物,那和你们童年的物一样期待着你们的信心,你们的爱,或你们自身的呈献的。这些物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它们和我们怎样发生关系呢?它们的历史是怎样的呢?
很早,人们就苦心依照他们所看见的天然物的模型造成许多物了;人们造了许多工具和器皿,而眼见自己手制的物和那些原有的物被承认有同样的形象,同样的权利,同样的真实,该是多么稀奇的经验呀。于是从强烈的劳动中产生了一些物,盲目地,并且带着一个被威胁的坦露的生命的痕迹,还暖烘烘的——可是刚好完成和放下,它已经加入物的世界,戴上它们的宁静,它们的沉默的尊严,而且仿佛只带着一种忧郁的理解观望着,超出它的延续以外了。这经验是那么稀奇和强烈,我们可以明白,为什么骤然间有些物只为了这经验而被制造出来。因为最古老的偶像,说不定只是这经验、这企图的实施,要由眼前的人性和兽性创造出一件不同我们一起死去的,一件持久的,一件最接近那至高的——一件物来。
什么物呢?一件美的物吗?不。谁会说得出什么是美呢?一件逼肖的物罢了。一件物,人们可以在那里面认出他们所爱的,他们所畏惧的,和这一切中所有不可思议的罢了。
你们还记得这样的物吗?其中的一件,或许早巳变成你们的笑柄了。可是有一天你们忽然发觉它的恳切,发觉它们所共具的那奇特的、几乎绝望的严肃。于是在这形象上面,你们可不立刻瞥见一种你们先前以为不可能的美,几乎不等它同意便向它走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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