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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尔克作品——罗丹论,
这对于光的征服和占有,是一个很准确地划分的面的结果:罗丹认出它是造形物最特殊的德性。希腊时代和哥特式时代都曾经各依照自己的方法寻求这造形问题的答案;罗丹在个人发展中先要征服光,正遵循着极古的传传。
许多石头是的确有它们特殊的光的。譬如卢森堡美术馆里那俯向一块石头的名叫《沉思》的面孔。它低垂到浸在阴影里,却被支持在那石头的白光上,因而阴影消散了,化为一片玲珑的“明暗”。还有那些小座的雕刻,在那上面两个身躯造成了半阴影,以便在笼罩着的光里轻轻地相会;谁想起其中的一座不感到欣悦呢?而眼看着光在《水神》背上前进,慢慢地,仿佛已经移动了许多时辰,我们可不感到惊诧么?还有人记起这整个阶段:从黑影以至那微微散开的透明。阴暗,那有时还在一些古雕刻的肚脐溜过,而我们现在只能在玫瑰花瓣的弯曲处看见的吗?
罗丹作品的发展就基于这样(几乎不可言喻)的进步。罗丹一面降伏光,一面准备着另一种胜利,他的作品的形象——这离开一切尺度而独立的伟大——就全仗这胜利而产生。我的意思是说,那对于空间的占领。
又一度是物把真理教结他;和往常一样,他重新向自然界的外物,和少数渊源崇高的艺术品探问。它们每次都对他复说一个它们充满着、而他渐渐了解的关系或法则。它们允许他窥探空间的神秘的“几何学”;他明白一件物的轮廓应该在几个互相斜靠着的平面的方向安排,使它真为空间所容纳,因而被承认在它的宇宙的独立里。
想要把这发现用某种方式说出来是很难的。但我们可以在罗丹的作品上指出它的应用。那预定的枝节永远带着更大的精力和稳定,在平面的强劲里一致地集中起来,而且象受了旋力的影响似的,它们终于排列起来,使我们仿佛看见这些平面是地球的一部分,并且延长到无限里去。
试看这《青铜时代》,仿佛还是站在一片封锁着的空间里;在这《施洗者约翰》的四周,一切都往后退,并且从四面八方隐灭了;一片氛围环绕着《巴尔扎克》;但几座无头的裸体像(尤其是那新颖而且巨大的《走路的人》),便仿佛是放在我们头上,在无限的空间里,在群星下,在宇宙的浩荡而冷静的引力中间。
但是正如在童话里,那魁梧的一度被降伏之后,在胜利者眼内变得渺小,并且完全属于他了;同样,这大师的确能够占领他这靠了物力而征服的空间,使它成为象自己的所有物一样。
因为这空间,无论怎样无限,已经容纳在这些奇怪的纸张里——关于这些纸张,人们永远愿意看作罗丹全部作品的终点。这最后十年的素描并不象许多人所想象的是些速写,预备的草稿,临时的随笔;它们实在包含着一个绵延不断的经验的最后成绩,它们奇迹般地把这些成绩隐藏在极轻微的事物里,在匆促的痕迹里,在一个喘息着从大自然掠取的轮廓里,在一个仿佛大自然自己寄托在那上面的太精微、太宝贵的轮廓的轮廓里。从没有线条,即使在那些最难得的日本画纸上,曾经有过那么强烈的表情,同时又那么随便。因为这里并不描写什么,也没有什么是故意的,连一个名字的痕迹都没有。可是,这里有些什么呀?我们曾经见过或想过的握或放,或不能再握,低垂或伸张或收缩的种种姿势,以及飞升或降落,哪一种不在这里面显现呀?如果它们从前曾经存在过,我们早已失掉它们了;因为它们那么飘忽和精微,那么不属于任何人,所以人们不能把意义赐给它们。现在我们意外地在这些纸上再见它们,我们才体会到它们的含义:爱情与痛苦,绝望与幸福的极端的姿势,不知怎的,全在这里面了。这里有许多人体在上升,而这上升就象一个清晨,当太阳把它展开的时候,一样地不能压抑的。这里是些轻盈的形象,它们匆匆地远逝,它们的逃避忽然使你们颠倒了。你们仿佛依依不舍似的。这里是些伸展着的形象,在它们四周产—生了睡眠和无数梦的浮沤的;还有许多别的,懒洋洋地,充满着沉重的惰性等待着;别的呢,颓废了,再不能等待了。我们并且看见它们的缺陷,那简直象一颗不得不在疯狂里长大的植物的生长一样。我们明白一朵花枯落的那一部分被包藏在这形象的倾斜里,而且这一切简直是一个世界;还有这个,象“黄道带”上的一颗星一样,永远被带走和凝定在它的热烈的寂寞里。
但是当一个生气勃勃的形象在一点青色底下显现,那就是海或海底,于是它就完全两样,比较艰难地在水底下移动了;而且单是一个蓝色的符号在一个坠落的形象后面,空间便立刻从四面八方灌注到纸上,把它包围在那么旷阔的空虚里,以致你感到晕眩,不知不觉扶着大师的手:于是他用一种挚爱的姿势把那素描指给你看。
但我发觉我已经让你们看见大师的一个姿势了。你们还要求许多别的。你们觉得已经准备好去接受和安排许多你们得要补充的印象,即使是肤浅的,使它们变成你们已经熟悉的形象里的许多色素。你们要求听见一句话怎样说法,用什么字;你们想在这作品的山川上面一一记下地方和日子。
这里就是一幅油画肖像的照片。它依稀地显露出一个在1860年前后的少年。那没有胡子的脸上的线纹几乎是冷酷的,但那在黑影底下很清明地闪耀着的眼睛,把各部分联结成一片温柔的,几乎梦想的表情,和许多青年受了寂寞的影响有时透露出来的一样;几乎是一个看书看到晚上的人的面孔。
这里又是一幅肖像;1880年左右,我们在这上面看见一个刻满了它的活动痕迹的人。面孔是瘦削的,长须很随便地披在阔肩膀上,穿着一件已经变得太宽的外衣。虽然照片的颜色是暗淡的灰色,我们似乎看出,眼睑是发红的,但坚定的目光从那疲劳的眼睛溅射出来,态度中含有一种百折不挠的富于弹性的紧张。
忽然, 几年之后, 这一切通通改变了。“暂时的”和“未定的”变为要传诸“久远的”和“确定的”了。突然间,这前额矗立在我们面前,象苍岩那样坚硬,从那里凸起带着轻柔和敏感的鼻孔的强劲的长鼻。仿佛在一座苍古的石拱门下,须髯象是被挽留得太久了,一簇白浪似地溅涌出来。而那载着这头颅的身躯仿佛是永久不移一样。
如果我们要说从这相貌透露出来的是什么,那就是:它象河神一般逆流而上,又象“先知”一般向前瞻望。它并不带着我们这时代的痕迹。虽然那唯一无二的轮廓显现得很分明,却自然而然地消逝在一种中世纪的无名里,它具有令人想起那些天主教堂的建造者的伟大的谦虚。它的孤寂并不是一个要和一切隔绝的意志,因为它建立在它和大自然的关系上。他的雄劲,虽然极刚愎,却并不冷酷,所以,罗丹有时在晚间去探访的一位朋友,可以这样写道:“他走后,屋里的黄昏还遗留着几分温柔的意味,仿佛一个女人曾在那里经过一样。”
真的,少数被这位大师认为知己的人已经习惯了认识他的仁慈,这是象自然的力量一样单纯,和那助万物滋长而且很晚才沉没的悠长的夏日的仁慈一样。但是那些星期日下午的勿促的游客也有他们的分儿,当他们在大理石厂两个工场里遇到这位大师在他的已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当中的时候。由于他的礼貌,一开首你便觉得安心了,可是当他转向你的时候,他的热烈的关心几乎令你害怕。因为他那专注的目光虽然象灯塔的光辉的放射一般来往移动,但它是那么强烈,即使还在你背后,也感到它的光在扩大。
你们已经常常听见人家述说“大学街”那些罗丹工作室。就是在这些工棚里,这作品的许多大石头被刻就的。几乎象石坑一样冷酷,它们毫无引起游人兴趣之处;因为它们原是为工作而设的,它们逼你和人家工作一样去观赏。那些在第一次就感觉他们不习于这种努力的人,实不在少数。别的既学会了观赏,在离开时就感到非常愉快,因为又得到新的进步,于是他们注意到外面的一切也曾经是一种学习。但是对于会看的人,这些工场该怎样特别显得奇妙呀!给一种温柔的束缚的感觉所牵引,他们有时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而逗留在这里,在这些物的荫蔽下,对于他们就是那终有一天会实现的。那是终点也是起点,以及这愿望的安静的完成,即在无数的空谈之中,在某处居然会有一个榜样,一个成功的简单现实。罗丹很愿意和这些人接近,和他们一起欣赏他们所欣赏的。因为他那透过技巧的“潜意识”的工作,允许他自己欣赏他那些完成了的物,因为它们并没有受他的监视和督率,而当它们终于出现的时候,已经超越他自己了。他的欣赏每次都比游客自己的更确切,更深沉,更颠倒。他那无比的集中力,到处都为他效劳。而当他在谈话中带着宽容和讽刺的微笑,去否认灵感的存在,回答说没有,绝对没有灵感时,你就骤然明白,对于他,灵感已经变为经常的了。他不感到灵感来临,因为它从来就没有间歇过。我们并且可以瞥见这无中断的丰产的原因。
“你工作得好吗?”这是他招呼一般爱他的人的话;因为如果你能够对这问题作肯定的答复,其余便不必问,而且大家都觉得放心了;工作的人都是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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