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大师孙犁于7月11日与世长辞了。
新时期以来,拨乱反正,政治清明,孙犁虽已逾花甲之年,身体仍不算好,但他备感欢欣鼓舞,精神振奋,孜孜石乞石乞,勤奋地写作,最初一年出一本集子,预计写10本,实际上用了十二三年,总计有一百二三十万字。这对一个从花甲、古稀到耄耋的老人,是相当不容易的了。主要有《晚华集》、《秀露集》、《尺泽集》、《曲终集》……,后来又一次性出齐,总名《耕堂劫后十种》。
孙犁身上一直有病,但就是不去医院,怕受折腾(指反复检查),到1993年,折磨、困扰他多年的胃部病患剧烈发作,住院后做了手术,切除胃的大部分(病症为胃癌)。出院后,很快康复,又写了许多文章。但是,到1995年5月,一天早上下楼散步,偶感风寒,引起老年病(主要是前列腺症状)。从此,他辍笔不再写作,也不阅读报纸,完完全全地进行疗养。
这一年的年底,日癸违不过几个月,我再一次去拜晤孙犁,见他确是较之以前瘦弱多了。往日谈笑风生、神态自若的样子,已不复见了。他一手拄着手杖,一手紧握我的手,沉重地说:“宗武,这次真的不行了。”因为,他度过的80余年间,小病不断,大病也闹了几回,而这次他却预感到非同寻常了。所以,从此他不得不放下伴他一生的笔,不得不离开他熟悉的书桌、书柜,而安心养病。
虽然,不再写作,也不阅读(也不看电视、听广播),但他的大脑却没完全休息,依然不断地思索着、思索着。他究竟想到一些什么,恐怕谁也猜度不出了。不过,他曾经随手在信纸或废纸上写下一些人名、书名、地名,古今中外皆有。这些名字写得没有次序,也不规范,粗略地整理一下,大概是:一、古代人物,有范仲淹、单雄信(《隋唐演义》中人物)、董其昌;古籍有《吕氏春秋》、《文心雕龙》。二、外国人物,有贝多芬。三、最多的是近代以来,包括党、政、军和科技界的人物,尤其是文艺界的人物最多。例如:邓演达、陈铭枢、詹天佑、徐调孚、胡愈之、王伯祥、俞平伯、赵家璧、闻一多、胡也频、黎烈文、成仿吾、范文澜、王实味、冼星海、郝寿臣,等等。比较靠近的人物有:李耕涛、吴振、李瑞环、刘晋峰(这四位曾任天津市党政领导)、舒群、华君武、韦君宜、秦兆阳、曼晴、康迈千(故乡老友)、李劫夫、徐光耀、林呐、王蒙、邱允盛(曾任《天津日报》总编)、赵金铭(《今晚报》编辑),等等。惟一的地名是胜芳(天津附近的大镇,孙犁入城前在那住过)。
以上,仅仅是一小部分,还有许多未保留下来。那么,孙犁为什么想起了这些名字?是有什么事,还是什么原因,让他不能忘却这些名字?这些在他的大脑里留下深深的印痕,今天都无从索解了。如果没有其它材料,仅从这些名字,恐怕再高明的学者,绞尽脑汁也颇费斟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研究病中孙犁,这其间又是有蛛丝马迹的。
孙犁病中仍在想、在思考、在回忆……他还有许多的话要说,许多的文章要写,可惜,天不假人以年月,病魔折磨他、摧残他的躯体,使他倒下了。
1998年10月,孙犁的病再度加重(此前住过二三次院),子女们把他送进天津最好的医院——天津医科大学附属总医院治疗。这时,他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完全靠护理人员照料一切,子女们给他调理一日三餐等等。逢年过节,市领导必去慰问、关怀他;平时,亲朋好友也常去探视他。但是,他很少说话,而且催促来者快走,他需要安静。其中,他曾经倾注心血培养过的年轻作家,如从维熙、房树民和铁凝等去了,也说不了什么话,仅特意嘱咐儿子,陪他们去吃饭。
这样,在病榻上缠绵将近4年。今年6月22日,我去白洋淀开孙犁创作研讨会,在这之前之后,我都去医院探视过孙犁,他儿子孙晓达很乐观地说,还不错,挺平稳的。想不到病情突然恶化了。7月4日下午,孙犁高烧39℃,血压急速下降,呼吸心跳衰弱,胸腔积水……7月5日稍稍见缓,6日呼吸曾停止了30分钟,经全力抢救,心跳基本恢复正常,但呼吸靠呼吸机维持着。7、8、9、10日几天,稍稍平缓。10日夜,天津市异常燥热,人们难以入睡。翌日早6点,虽然经过一周的全力抢救,仍是无效,孙犁闭上眼睛,停止了心跳,乘鹤西行,永远离开了他的亲人和热爱他的广大读者。
斯时,窗外滂沱大雨从天降落,雨声与亲人、医护人员的悲泣之声,浑然交融在一起……
(刘宗武)
稿件来源:中华读书报
孙犁在病中
孙犁缠绵病榻已经5年了。
5年前5月的一个早晨,孙犁下楼散步偶感风寒,重卧病榻。这一次,病魔迫使孙犁完全中断了他的文学生涯。5月9日,他抄写完《理书四记》发表于《天津日报》,此后,再未写一篇文章是否有“书衣文录”尚不得知。
1997年春节,孙犁从自己独居的住所,由儿子接到家里养病。先时,他还能在室内走动、坐坐,逐渐地就长时间卧床静养,很少下地走动。再后,走路比较困难,下床吃饭、如厕亦需护理搀扶了。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去了看不到孙犁,就和他的儿媳说说话,了解一下病情。有一次,她说:“爸爸常常想起战争年代的情景,有时突然就说‘打仗了’,‘快走快走’;或想起‘文革’中的遭遇,说有人赶他走,他自己就非要下楼,拦都拦不住,到了楼梯口,踌躇一阵,又踅回屋内。”出现了如“芸斋小说”写的那种幻觉现象。
迄今,孙犁的头脑清楚,记忆力也比较好。他不能写作了,不再读书看报,也从不谈及文学方面的事情。但他还是念念不忘文坛上的人和他读过的书。大概1996、1997年前后,他还把随时想到的人名、书名等等,写在单页纸上。我见到过几张大的、十几张小的,笔迹已经弯弯曲曲了,有的还可能是护理代笔。其中,他想到老战友曼晴、秦兆阳、徐光耀、康迈千;想到几位市党政领导;想到文学前辈闻一多、黎烈文、徐调孚、赵家璧;想到古人范仲淹、单雄信;想到同时代文人傅铎、舒群、彭子冈、林呐;想到中外艺术家郝寿臣京剧名净、冼星海、李劫夫、贝多芬;想到古书《吕氏春秋》、《文心雕龙》;想到解放前的出版社“良友”;想到1949年进城前住过的小镇胜芳……以上,仅仅是他写在纸片上的一小部分。
这5年间,又是孙犁著作出版最旺盛的时期,出版了《孙犁自叙》、《孙犁书话》、《孙犁小说全集》、《书衣文录》、《芸斋书简》、《耕堂劫后十种》等将近二十本书。
今年4月中旬,我陪同北京来的段华去医院看望孙犁。早就听说孙犁春节以来康复得不错,到那儿一看果然。他的脸色红润,也胖一些了。我俩紧靠他的身边,突然,听到他发音不是那么清晰地说了一句话,我俩没听准,问了问他,才弄明白,他问《修辞学发凡》是谁作的,告诉了他;又问《文坛登龙术》是谁作的,再告诉他,他不说话了。对他的发问,我们是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摘自6月11日《天津日报》
(刘宗武)
刘宗武
7月11日晨6时,患病多年的孙犁抢救无效,驾鹤西行。其时,大雨从天而降;当亲人、医护人员和《天津日报》社的领导将他的遗体护送至太平间时,大雨戛然而止。巧合乎?好雨知情自荐哀!
孙犁是以小说家的身份走进当代文学史的。新中国成立后的中学生大都读过他的代表作《荷花淀》,这篇清新、沉静、质朴而又蕴含深情的文字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影响了一代又一代青年学子。
孙犁1913年生于河北安平一个农民家庭。1933年夏从保定育德中学毕业,1936年到安新县同口镇教小学。学校靠近白洋淀,这使他领略了白洋淀地区的明丽风光和风土人情,为他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大量的素材。
抗日战争改变了孙犁的人生道路。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他投笔从戎,1939年被调到冀西新创建的晋察冀通讯社做“通讯指导”,从此开始了报业生涯——这也成为他的终身职业。
孙犁的文学创作始于1939年写的叙事诗《梨花湾的故事》、《白洋淀之曲》,白洋淀地区的抗日斗争成了他最重要的创作源泉,而成名作则是1945年创作于延安的“白洋淀纪事之一”《荷花淀》。孙犁对这篇小说很有感情,晚年的他说:“我写出了自己的感情,就是写出了所有离家抗日战士的感情,所有送走自己儿子、丈夫的人们的感情。我表现的感情是发自内心的,每个和我生活经历相同的人,就会受到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