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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雨,
但这种争论大多是北方假设的。上海人即使被“商榷”了也很少反击,他们固执地坚持着自
己的观点,对于反对者,他们心中回荡着一个顽皮的声音:“关侬啥体?”
本于这种个体自立的观念,上海的科学文化往往具有新鲜性和独创性;但是,也正是这
种观念的低层次呈现,上海又常常构不成群体性合力,许多可喜的创造和观念显得比较单
薄。
本于这种个体自立的观念,上海人有一种冷静中的容忍和容忍中的冷静。一位旅台同胞
回上海观光后写了一篇文章,说“上海人什么没有见过”。诚然,见多识广导向了冷静和容
忍,更重要的是,他们习惯于事物的高频率变更,因此也就领悟到某种相反相成的哲理,变
成了逆反性的冷静。他们求变,又进而把变当作一种自然,善于在急剧变更中求得一份自
我,也不诧异别人在变更中所处的不同态势。
根据这种心理定势,上海人很难在心底长久而又诚恳地服从一个号令。崇拜一个权威。
一个外地的权威一到上海,常常会觉得不太自在。相反,上海人可以崇拜一个在外地并不得
志、而自己看着真正觉得舒心的人物。京剧好些名角的开始阶段,都是在上海唱红了的。并
不是京剧重镇的上海,以那么长的一个时间卫护住了一个奇特的周信芳,这在另一座城市也
许有点难于想象。那些想用资历、排行、派头来压一压上海人的老艺术家,刚到上海没几天
就受到了报纸的连续批评。对于晋京获奖之类,上海艺术家大多不感兴趣。
伍
上海文明的又一心理品性,是对实际效益的精明估算。也许是徐光启的《几何原本》余
脉尚存,也许是急速变化的周围现实塑造成了一种本领,上海人历来比较讲究科学实效,看
不惯慢吞木讷的傻样子。
搞科学研究,搞经营贸易,上海人胆子不大,但失算不多。全国各单位都会有意些费脑
子的麻烦事,一般请上海人来办较为称职。这在各地都不是秘密。
上海人不喜欢大请客,酒海肉山;不喜欢“侃大山”,神聊通宵;不喜欢连续几天陪着
一位外地朋友,一示自己对友情的忠诚;不喜欢听大报告,自己也不愿意作长篇发言;上海
的文化沙龙怎么也搞不起来,因为参加者一估算,赔上那么多时间得不偿失;上海人外出即
使有条件也不乐意住豪华宾馆,因为这对哪一方面都没有实际利益····凡从种种,都无
可非议,如果上海人的精明只停留在这些地方,那就不算讨厌。
但是,在这座城市,你也可以处处发现聪明过度的浪费现象。不少人若要到市内一个较
远的地方去,会花费不少时间思考和打听哪一条线路、几次换车的车票最为节俭,哪怕差三
伍分钱也要认真对待。这种事有时发生在公共汽车上,车上的旁人会脱口而出提供一条更省
俭的路线,取道之精,恰似一位军事家在选择袭击险径。车上的这种讨论,常常变成一种群
体性的投入,让人更觉悲哀。公共宿舍里水电、煤气费的分摊纠纷,发生之频繁,上海很可
能是全国之最。
可以把这一切都归因于贫困。但是,他们在争执时嘴上叼着的一支外国名牌香烟,已足
可把争执的费用抵回。
我发现,上海人的这种计较,一大半出自对自身精明的卫护和表现。智慧会构成一种生
命力,时时要求发泄,即便对象是如此琐屑,一发泄才会感到自身的强健。这些可怜的上海
人,高智商成了他们沉重的累赘。没有让他们去钻研微积分,没有让他们去画设计图,没有
让他们去操纵流水线,没有让他们置身商业竞争的第一线,他们怎么办呢?去参加智力竞
赛,年纪已经太大;去参加赌博,声名经济皆受累。他们只能耗费在这些芝麻绿豆小事上,
虽然认真而气愤,也算一种消遣。
本来,这样的头脑,这一份口才,应出现在与外商谈判的唇枪舌剑之间。
上海人的精明和智慧,构成了一种群体性的逻辑曲线,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中处处晃
动、闪烁。快速的领悟力,迅捷的推断,彼此都心有灵犀一点通。电车里买票,乘客递上一
角伍分,只说“两张”,售票员立即撕下两张七分票,像是比赛着敏捷和简洁。一切不能很
快跟上这条逻辑曲线的人,上海人总以为是外地人或乡下人,他们可厌的自负便由此而生。
上海的售票员、营业员、服务态度在全国不算下等,他们让外地人受不了得地方,就在于他
们常常要求所有的顾客都有一样的领悟力和推断力。凡是没有的,他们一概称之为“拎勿
清”,对之爱理不理。
平心而论,这不是排外,而是对自身智慧的悲剧性执迷。
上海人的精明估算,反映在文化上,就体现为一种“雅俗共赏”的格局。上海文化人大
多事比较现实的,不会对已逝的生活现象迷恋到执著的地步,总会酿发出一种突破意识和先
锋意识。他们文化素养不低,有足够的能力涉足国内外高层文化领域。但是,他们的精明使
他们更多地顾及到现实的可行性和接受的可能性,不愿意充当伤痕斑斑、求告无门的孤独英
雄,也不喜欢长期处于曲高和寡、孤芳自赏的形态。他们有一种天然的化解功能,把学理溶
化于世俗,让世俗闪耀出智慧。毫无疑问,这种化解,常常会使严谨缜密的理论懈弛,使奋
发凌历的思想圆钝,造成精神行为的疲庸;但是,在很多情况下,它又会款款地使事情取得
实质性进展,获得慷慨突进者所难于取得效果。这很可称之为文化演进的精明方式。
六
上海文明的另一心理品性,是发端于国际交往历史的开放型文化追求。
相比之下,在全国范围内,上海人面对国际社会的心理状态比较平衡。他们从来在内心
没有鄙视过外国人,因此也不会害怕外国人,或表示超乎常态的恭敬。他们在总体上有点崇
洋,但在气质上却不大会媚外。我的朋友沙叶新幽默地提出过他的人生态度之一是“崇洋不
媚外”,很可借过来概括上海人的心态。
毫无疑问,这于这座城市的历史密切有关。老一代人力车夫都会说几句英语,但即使低
微入他们,也敢于在“五卅”的风潮中与外国人一争高低。上海的里弄里一直有不少外国侨
民住着,长年的邻居,关系也就调节得十分自然。上海商店的营业员不会把一个外国顾客太
当作一回事,他们常常还会估量外国顾客的经济实力,帮他出点购物的主意。
北方不少城市称外国人为“老外”,这个不算尊称也不算鄙称的有趣说法,似乎挺密
切,实则很生分,至今无法在上海生根。在上海人的口语中,除了小孩,很少把外国人统称
为“外国人”,只要知道国籍,一般总会具体地说美国人、英国人、德国人、日本人。这说
明,连一般市民,与外国人也有一种心理趋近。
今天,不管是哪一个阶层,上海的子女的第一企盼是出国留学。到日本边读书边打工是
已经走投无路了的青年们自己的选择只要子女还未成年,家长是不作这种选择的,他们希望
子女能正正经经到美国留学。这里普及着一种国际世野。
其实,即使在没有开放的时代,上海人在对子女的教育上也隐隐埋伏着一种国际性的文
化要求,不管当时能不能实现。上海的中学对英语一直比较重视,即使当时几乎没有用,也
没有家长提出免修。上海人总要求孩子在课余学一点钢琴或唱歌,但又并不希望他们被吸收
到当时很有吸引力的部队文工团。一度在全国十分响亮的哈尔滨军事工业大学,历来对上海
的优秀生构不成向往。在“文革”动乱中,好像一切都灭绝了,但有几次外国古典音乐代表
团悄悄来临,报纸也没作什么宣传,不知怎么立即会卷起抢购票子的热潮,这么多外国音乐
迷原先都躲到哪儿呢?开演的时候,他们衣服整洁,秩序和礼节全部符合国际惯例,很为上
海人争脸。前些年举行贝多芬交响音乐会,难以计数的上海人竟然在凛冽的寒风中通宵排
队。两年前,我所在的学院试演著名荒诞派戏剧《等待戈多》,按一般标准,这出戏看起来
十分枯燥乏味,国外有不少城市演出时观众也不多。但是上海观众却能静静看完,不骂人,
不议论,也不欢呼,其间肯定有不少人是完全看不懂的,但他们知道这是一部世界名作,应
该看一看,自己看不懂也很自然,即不恨戏也不恨自己。一夜又一夜,这批去了那批来,平
静而安祥。
毋庸讳言,上海的下层社会并不具备国际性的文化追求,但长期置身在这么一个城市
里,久而久之,至少也养成了对一般文化的景仰。上海也流行过“读书无用论”,但情况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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