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情是一种心理状态,是对事物产生的喜、怒、哀、乐等各种不同的心理反映。适应着不同的感情,也就有不同的表达方式,这在孙犁的散文中,也是运用得很出色的:……我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写作的想法了,现在拿起笔来,是写这样的文字。
这是作者在《伙伴的回忆》中,悼念诗人郭小川的一句话。郭小川一九七六年十月,因夜间失火,不幸去世。“他参加革命工作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他却能跋山涉水”入死出生,艰苦卓绝,身心并用,为党和人民做了这样多的事,实事求是评定起来,都是非常有益的工作。他的青春,可以说是没有虚掷,没有浪费过。“”他的诗,写的平易通俗,深入浅出,毫不勉强,力求自然,也是一代诗风所罕见的。“对于诗人,作者做出了一个朋友的评价。这个评价,虽然没有溢美之辞,纱是情动于中,回响着他的真诚的召唤和赞美。接着,他又讲到,他们之间,大家都多年”自顾不暇“(那当然是由于十年内乱的缘故,无从谋面,及至诗人逝世。)一听到广播哀乐,就悲不自胜,甚至于都没有能够参加追悼会。显然,在这些话里,就不单单包含着朋友间个人的痛苦,而且也包含着一个特定时代的痛苦,或者说,是两种痛苦的混合。在这种情况下,作者锻铸出了他那句”现在拿起笔来,是写这样的文字“的话,其中的感慨和酸楚,也就可想而知了。有时候,作者的感情是流动的、跳跃的,他的语言也就跟着流动、跳跃起来了:读着柳荫的诗,我象听着暮鼓晨钟一样。也有回忆,也有憧憬;也有过去,也有未来;也有结束,也有开始。有多种情绪,有多种感慨,交织在我的心中。过去,是不可能这样想到今天的,然而今天,是无法忘记那样的过去的。这当然是有感而发。因为他和柳荫,在”穷山恶水的阜平“,有过共同的战斗经历,柳荫的诗之对于他,”是年岁相当,经历相同,处境相似的人的一种共鸣,也可以说是知音“,而现实,却是窗外有人在听”毛毛雨“和”桃花江“。在这种情况下,在一个晚秋的深晚里,他冒着蚊子的叮咬,坐在灯下,放开了他的感情的闸门,上面引述的那一席话,就是他的感情的流水,在山石、崖岸和其它障碍物上激起的音响和波澜,”听之金声玉振,观之朝霞散绮“,很象是一首不分行的诗。这种情况,在孙犁散文中很多,包括他为人写的一部分文学性很强的序文(上面讲的《读柳荫诗作记》即属此类)。下面一段话,是出自《贾平凹散文集序》这篇文章:……文艺之途正如人生之途,过早的金榜、骏马、高官、高楼,过多的花红热闹,鼓噪喧腾,并不一定是好事。人之一生,或是作家一生,要能经受得清苦和寂寞,经受得污蔑和凌辱。总之,在这条道路上,冷也能安得,热也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照一般习惯,序文属于论说性的文章,它的语言,应该多用概念,进行演绎推理。而这里讲的金榜、高楼、花红热闹……是社会生活;冷、热、风、雨……属自然现象。作者以此入论,一路写来,明乎事,顺乎理,合乎情,尤其是他那样娴熟地利用和驾双着汉语的自然声调与音节,进退自如地抒发着自己的感情,使之呈现出流动性和节奏感,象”冷也能安得,热能处得,风里也来得,雨里也去得“这样的句子,简直可谱成曲子,表达了一种不卑不亢、我行我素的雍容气度。再看下面。这是记述一个诚挚而”古怪“的画家的:他很少出来活动。从红尘十丈的街上,退避到笼杏一样的房间里,这中间,可能有他力不从心的难言之隐吧。对现实生活越来越陌生,越陌生就越不习惯。以为生活象田园诗似的,人都象维娜斯似的,笑都象蒙娜丽莎似的,一接触实际,就要碰壁。他结婚以后,青春作伴,可能改变了生活的气氛。这里的语言不但新鲜、活泼,而且透着机警、奇特。田园诗、维娜斯、蒙娜丽莎……不知道从哪里跑了来,一齐帮着锦上添花,助兴凑趣,使得这篇文字,除具有流动的质感和音乐的节奏之外,又化入了海市蜃楼式的幻景,是的,对于作者所怀念的老友马达,这是幻景;但这幻景,对于表现一个过着封闭式生活的”古怪“画家,不正说明作者用语、造象的力度吗?说到这里,我们还必须再进一步补充,孙犁感受生活、捕捉物象的能力是很强的。在《访旧》中,他追忆了在战争年代和房东大娘的亲密关系。下面是一个生活场面:我们从麦收一直住到秋收,天热的时候,我们就到房顶上去睡。大娘铺一领席子,和孩子们在院里睡。在房顶上睡的时候,天空都是很晴朗的,小组的同志们从区上来,好说些笑话,猜些谜语,我仰面听着,满天星星象要落在我的身上,我一翻身,可以看见,院里的两个孩子都香甜地睡着了,大娘还在席上坐着。这几句交代,既写了人间,也写了天上,而且人间天上的距离又是显得那么亲近:“我仰面听着,满天星星象要落在我的身上。”总之,上面这淡淡的几笔,只不过写了人间生活的一瞬,但它却包含了那么多的内容:节令、气象、时代、人情、母爱……都囊括在一个小小的画面里,真可谓“图书空咫尺,千里意悠悠”了。可见,感受生活和捕捉物象的能力,也主要在于作者的情怀。文章不是无情物,作者必是有情人! 孙犁的散文也很善于运用比喻。这些比喻是那样新鲜、亲切,如果没有精确的观察、敏捷的思维和贯注的感情,是无法找到这样的比喻的。例如,下面是写白洋淀的苇塘:我到了白洋淀,第一个印象,是水养活了苇草,人们依靠苇生活。这里到处是苇,人和苇结合的是那么紧。人好象寄生在苇里的鸟儿,整天不停地在苇里穿来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