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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病中闲谈(图)

    11-14 22:52:30    浏览次数: 313次    栏目:高一同步辅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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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好几年,就动过要认真访谈史铁生一次的念头,当时把题目想得很大,叫作《史铁生一百问》。随后和史铁生一说,他就笑了:“聊天就说聊天,别一弄题目就听着那么吓人。”

  随后两年,铁生不紧不慢地想着、改着他刚写完的长篇小说《务虚笔记》。我则忙着另一些其它很“务实”的杂七糟八事儿。“一百问”自然就被撂到了一边。1998年元旦一过,史铁生的肾病不断加重并开始接受透析。

  现在,他每个星期差不多都要拿出两天或三天时间到医院去透析,为了集中所有治疗之外的精力投入写作,铁生几乎谢绝了所有媒体采访及其它不必要的社会活动,所以原先我想用一次完成“一百问”的方式就显然更不合适了。今年3月20日,有“田径之王”之称的美国著名的运动员卡尔·刘易斯来到中国,他一到北京当天,就打听史铁生在哪儿,次日上午10点,在北京中国大饭店,刘易斯亲手将一个镶着他参加百米短跑雄姿的精制镜框和一双按他的鞋号定做的耐克跑鞋,亲手赠予史铁生。当天晚上,我找到铁生家中,于是话题首先从他和刘易斯见面开始说,随后又谈及他近几年都在写些什么、做些什么、想些什么———一,奥运口号应当在“更快、更高、更强”之后再加上“更美”

  何东(以下简称何):和刘易斯这次会面,应当算圆了你十多年来一个梦吧?你们当时都聊了些什么?

  史铁生(以下简称史):当时旁边人挺多的,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大屏幕上先放当年他在洛杉矶奥运会破世界纪录的录像;后来我担心场面尴尬,就先跟他说:我1997年去洛杉矶特意去加洲大学体育场(第23届奥运会的主会场)摇着轮椅转了几圈。我还跟他说:跑百米的运动员有很多,后来也有比你跑得快的,也有破你纪录的,但在我看过的百米比赛之中,你是跑得最美的。刘易斯也对我说,跑的过程才是他最大的享受,那比纪录更重要。

  何:从你写《我的梦想》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吧?

  史:那是1988年汉城奥运会之后写的。那天约翰逊把刘易斯赢了,整个下午我眼前就老翻腾着电视上那个场面:所有的人都涌向约翰逊,刘易斯当时也过去和他握手,约翰逊却带搭不理的。哎哟!那时我心里真是难受。可第二天,刘易斯在跳远决赛中跳出八米七二,他历史的最好成绩,拿了冠军。我当时就想,这哥们儿他成!

  何: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我的梦想》的最后一段:“后来得知,约翰逊跑出了九秒七九是因为服用了兴奋剂。对此我们该说什么呢?我在报纸上见了这样一个消息,他的牙买加故乡的人们说:‘约翰逊什么时候愿意回来,我们都会欢迎他,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事,他都是牙买加的儿子。’这几句话让我感动至深。难道我们不该对灵魂有了残疾的人,比对肢体有了残疾的人,给予更多的同情和爱吗?”史:是。我觉得牙买加人这种精神真是太棒了!所以,我说在奥运口号“更快、更高、更强”之后,应该再加上“更美”。如果光是强调“更快、更高、更强”,就难免会追求出兴奋剂或暴力甚至其它更不好的东西来。这“更美”,并不仅仅就是指姿态的优美,更是指精神的美丽。这就是说,在比赛中,赢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有了一个向自身极限的挑战的机会。我想那些最优秀的运动员,心里肯定都明白这个。荷兰足球巨星博格坎普曾经批评一些球队说:“他们是在为结果踢球”,言外之意,他看重的是过程。更“美”是全息,它包含了“真”与“善”。比如说因为足球而赌博而杀人,你说他们违反了“更快、更高、更强”吗?可能并不违反,但他们绝对违反了“更美”。在“更美”之中,还包含了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人与神的关系。依我看,这才是真正的奥运精神,是体育可以作为一种信仰的原因。

  所以相比起来,我还是更爱看田径比赛。其它像球类、拳击、摔跤,还是人战胜人的一种方式和象征,惟独田径,是人向上帝规定的困境或极限挑战。你看跳高,最后总是人在一个自然高度前以失败而告终,并且在失败之中,又让人能体会到人自己的处境、人的意志、人对美的欣赏。本来嘛,人输了还谈什么“更强”?但在跳高比赛中,人却输得很美很漂亮。二,“病隙碎笔”怎么写也离不了题

  何:你的肾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透析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史(抬头想了一想):最早发作实际上是在1980年,一次突然的急性肾衰竭,还是跟我的下肢截瘫有直接关系,当时就造成了肾盂积水。可后来医生给做了膀胱造瘘手术,居然就坚持了十八年。那时大夫就跟我说:你难免有一天就要做透析。所以说,命运对我还真是非常善待,因为十八年前的透析水平,可远远达不到现在这样。这样一直坚持到1998年,我开始做透析,到现在已经整整3年,基本上隔两天去一次医院,一做就要花大半天时间。

  何:你透析之后的生活与写作相比透析之前,是不是有了很大不同?

  史:太不一样了!在我透析之前,我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可以工作3个小时,晚上还可以看看书。现在就是不透析,而且还得是在精神状态比较好的情况下,一天也就是上午顶多能写两个多小时,然后下午多少看一会儿书。如果再多干一点,血压马上就会高起来。

  何:从你开始透析之后,已经读到你写的《病隙碎笔》之一、之二、之三、之四;这是不是你有意为自己选定的新的写作方式?

  史:《病隙碎笔》之一发表在《花城》杂志上。后来的之二、之三、之四发表在《天涯》杂志上。其实我这两年多以来,断断续续的,主要精力就是用来写了这么一些东西。我感觉以这种形式,比较适合我现在的具体情况,因为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很难再写一个很完整的长的东西;但“病隙”而且“碎笔”,我就能每天都写上一点,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慢慢又发现呢,这种形式其实也有好处,写起来很自由,怎么写也离不了题。

  何:那今后,你是不是就要以这种命名和形式,一直“之五、之六、之七、之八”这么写下去了?除了完成这些,你还写了些什么其它东西?

  史:《病隙碎笔》可能就是这么“之”下去了,至于终于“之”到哪去,我现在也不知道。

  除了《病隙碎笔》之外,也有写一点小说和散文的打算,这两年也写了几个短篇。有些大想法,不敢动,因为透析弄得我总是没力气,不过“碎笔”很可能是个好办法,原本是偷懒,现在看,化整为零、集碎为整,说不定也可以写一点长的。三,发现所有的人都有残缺是从《命若琴弦》开始的

  何:你最初开始进入文学写作,没少写残疾人,后来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残缺,这是从哪一年开始的,具体又能从哪一部作品算起?

  史:具体而言,是从《命若琴弦》开始。命若琴弦本身也表达了这种意思。

  何:你当时自己明确意识到这种转变了吗?

  史:我意识到了。当时就好像心里忽然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也可以看成是在我写作中一次大的开窍吧。之后我发现,人的心魂深处其实比外界更丰富,也更无奈,更辽阔,更有得可写。四,属于自己的写作路子,我就是活出一些问题

  何:你以前曾经不止一次谈到:每个作家对文学和自己的写作,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和要求,而且人家都可能各有各的道理;也就是说靠什么路子去写,都有可能写出很好的、和别人不一样的作品;那你现在能简单说说完全独属于你的写作路子吗?

  史:这咱们分几方面说吧。前些日子不是让50个作家推荐自己的作品嘛,后来就有朋友问我:你自己怎么推荐的是那篇《关于一部以电影作舞台背景的戏剧之设想》呀?这可跟读者和批评家的推荐都不一样呀?你为什么不自荐《我与地坛》呢?我说我是认为这一篇东西对自己可能有点特殊之处、有点新的尝试。我还跟他讲:作家有时和读者和批评家之间看法不一样的原因,就在于作家一旦对自己的写作有了一点新的尝试的时候,他心里就会特别高兴。我想作家都希望能在作品中突破一点自己,哪怕就是那么一点点进展,他也会特别看重。当然,这样的作品,很可能会因为有了一点新的尝试,就不如他过去的作品写得那么熟练、那么完整。但读者就并不一定特别看重你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尝试,他们可能只关注你写的这部作品好不好。所以上面提到的50个作家自荐的作品,和读者、批评家推荐不一样的占多数。还有一点,《我与地坛》被评、被选得已经太多了。

  你刚才问我有什么独属自己的写作路子?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招数。要非让我找一点什么特点,这个我在《病隙碎笔》中已经写过了:我就是活出了一些“问题”。所以,我总认为“问题”才是文学产生的根本原因,因此我更感觉文学之根并不于在过去而在于未来,未来会不断向作家提出一些“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很可能古已有之,但不会因为前人曾对这些“问题”作过回答,现在的作家就无所作为了。这些生命的疑问,或者关口,其实无论古今,人人都是要过的。既然写作要面对这些生命的问题,它就不是单靠熟练的技巧就可以解决的;就像厨子拿到一样什么材料,他就都能给你做熟喽,而且还做得色、香、味俱全;类似这样熟练的操作,至少对一部分作家来说,就不一定会让他们感觉很兴奋。当然作家也可以把写作当成一种手艺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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