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作家,其创作风格清新、俊逸,追求散文式的格调,诗歌般的意境,小说熔叙事、写景和抒情于一炉,充满了诗情画意,享有“诗体小说”之美称。他既不追求情节的离奇曲折,也不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刻意雕琢,而是运用类似中国写意画的技法,只求神韵,不求形似。其代表作——短篇小说《荷花淀》自然也是如此,全篇充满诗情画意,给人以享之不尽的审美情趣。
一、如诗如画的意境美
小说反映的是残酷的战争年代,但从作品所描绘的背景上,却看不到残垣断壁,硝烟烈火,血污泪痕,看到的是明月,清风,银白的湖水,碧绿的稻秧,粉色的荷花……一切都是那么清新、明朗、美丽。如开头部分对月下小院子及白洋淀夜景的描写,渲染了一种清新宁静的氛围,“凉爽”“干净”的小院子,“湿润润的”、“柔滑修长”、“又薄又细”的苇眉子,“一片银白世界”的淀里,“薄薄透明的雾”、“新鲜的荷叶荷花香”……把读者引到一个优美的境界。即使战斗已迫在眉睫,作者仍不忘描写荷花淀的美景,那“迎着阳光舒展开”的“大荷叶”,那“高高挺出来”的“粉色荷花箭”……不仅暗示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将在这清香四溢的环境中展开,而且还暗示着正在成长中的白洋淀妇女的未来──眼前的穿红着绿的青年妇女,也将成为保卫家乡的战士。
环境描写,情景相生,既展现了人物的精神面貌,又增添了小说的诗意。“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在水生及水生嫂的眼里,家乡是这样的美!这样美的家乡,岂容强盗来侵犯?因此,他们在残酷的战争面前,不仅毫无惧色,相反,还随时随地感受到家乡的美,生活的美,并充满必胜的信念,洋溢着乐观主义精神。小说中之景,都是人物眼中的景,小说中的景,都充满了人物心中的情。这种情景相生的意境,使作品具有如诗如画般的美。
二、温和细腻的情感美
《荷花淀》成功地塑造了我国抗日战争时期农村青年妇女的形象,以平易清新的文字表现出女性身心的美好。
小说描写的女性美主要表现为一种柔性的、温和的、细腻的情感美。小说中的水生嫂便是这种美的典型。
作者塑造水生嫂这个人物,重在通过对话来表现其复杂而微妙的内心世界。如在“夫妻话别”这一场面中,丈夫水生很晚才回家,水生嫂笑着问:“今天怎么回得这么晚?”机敏的疑虑,诚挚的关切,轻轻的责备……那是多么复杂的感情!当她看出丈夫“笑得不像平常”时,使追问:“怎么了,你?”水生嫂的细心,对丈夫的亲妮之态和体贴入微之情,尽在这主谓倒装的问句中流露了出来。
有时,作者通过水生嫂心灵刹那间的颤动来表现她细微的情感波澜。当水生嫂听到水生要去参军的消息时,“手指震动了一下,想是叫苇眉子划破了的”。手指的“震动”是她的心灵的“震动”的反射,传达出水生嫂十分复杂的思想感情:爱恋、担心、家仇、国恨……“震动”是以上复杂情绪相互冲撞而闪现的火花。
三、回味无穷的含蓄美
在描写女性的情感美时,作者还着意描绘女性独特的情感表现形态──含蓄的美。作者笔下的女性都有深沉真挚的情感,但这种情感的流露不是奔腾的江河,而是涓涓的细流,分外深厚、含蓄。可谓“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给读者以美的遐想。
女性的这种含蓄美在“借故寻夫”这一场面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丈夫才走两天,这些纯朴多情的青年妇女聚集在一起商量探夫之事。明明都惦念得不行,但谁也不肯直说。有的说“忘下了一件衣裳”,有的说“有句要紧的话,得和他说说”,有的说“俺婆婆非叫我再去看看他──有什么看头啊”……忸怩羞涩之态可掬,缠绵悱恻之情可鉴,丰盛的情感蕴含在对话之中。
这种含蓄美有时还表现为运用隐语来传达人物的情感。如“拴马桩也不顶事了”,“不行了,脱了缰了”她们把丈夫比拟为拴不住的脱缰的野马,其中蕴含着传不尽的复杂的情感:寻夫未遇的恼恨,柔情蜜意的爱恋,淡淡的自豪,轻轻地责怪……这种含而不露、情味隽永、耐人寻味的表情方式,充分表现了中国女性特有的那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含蓄美。
四、坚韧刚强的情操美
这篇小说塑造人物形象的成功之处,既在于写出了女性的阴柔之美,更在于表现了她们的刚性的壮美──情操美、品德美。正是这种美的存在,读者才得以从她们身上感受到一种理性的闪光和情感的交融,高尚的道德品质与美好的情感的统一。
小说中所表现的女性的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崇高的民族气节;那种识大体、明大义,为了民族解放而甘愿承受一切困难的宽广胸怀;那种乐观、勇敢、进取的向上精神,就是这种美的体现。亲身经历的那场荷花淀伏击战是她们性格由柔美到壮美的转折点。作者写她们在归途中要强、自信的对话犹如“誓师大会”,而结尾写她们迅速成长的过程犹如一支雄壮豪迈的“女游击队员之歌”,充满了慷慨激昂、勇往直前的阳刚之美。
小说用环境美来烘托人物美,并着力刻画了一群充满人性美的青年妇女的形象,给读者以无穷的审美感受。
(选自《中学语文教育论集》·开明出版社,2000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