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马王堆出土的帛书《老子》,四十二章的“道生一”应紧接四十章的“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简本《老子》中有四十章的内容,而没有“道生一”,如果当时的《老子》传本有四十二章内容的话,就其重要性而言,简本的编者或抄手是不应该省略的(除非假设此编者或抄手的眼界水平很低,但这与墓主“东宫之师”的身份不符)。随同简本《老子》一起出土的还有前所未见的道家文献《太一生水》,此篇抄在《老子》丙组的后面,且字体和形制完全相同(有学者甚至认为《太一生水》原就是简本《老子》中的一部分)。《太一生水》以“太一”为宇宙的本原,文中有“道亦其字也……以道从事者必託其名”,“太一”即是老子的“道”。此篇是发挥老子的思想而讲宇宙生成论,其生成顺序为:由太一生水,由太一和水生天(气),由太一和天生地(土),由天地生神明,有神明生阴阳,由阴阳生四时,由四时生寒热,由寒热生燥湿,由燥湿生岁。这一顺序明显不同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顺序,因此,如果《太一生水》的作者不是离开《老子》而重新杜撰的话,那么可以推论出此作者当时未见《老子》传本中有“道生一”一节。这就是我作出以上“假说”的根据。
庄子是继承和发展老子思想的,《庄子·大宗师》中有论“道”一节: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这里的主要思想同于《老子》二十五章的“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此章见于简本《老子》甲组。与“无为无形”相对应的还有简本甲组的“道恒亡(无)为”(通行本三十七章)和简本乙组的“天(大)象无形”(通行本四十一章);“可得而不可见”,亦可对应于简本丙组的“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通行本三十五章)。“有情有信”与通行本二十一章的“其精甚真,其中有信”意同,但此章不见于简本;“神鬼神帝”与通行本四章的“象帝之先”相似,此章亦不见于简本。就《庄子》书来判定不见于简本的《老子》文是否为后出,是根据不足的;但据简本《老子》,则完全可以判定庄子的思想出现于老子之后(学界曾有庄学早于老学之说,目前多数研究者认为郭店楚墓葬于公元前300年上下,其文献之成书要更早于此年代,尽管对简本《老子》的性质研究者有不同见解,但老子思想或通行本《老子》中的部分思想出现于春秋末或战国初是可以肯定的,郭店楚简的出土已否证了《老子》成书于战国中晚期说)。
值得注意的是,在《庄子》各篇引述《老子》的十余条话中(此参考武汉大学丁四新博士论文《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武汉大学1999年刊本),除《天下》篇有“关尹、老聃……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外,也全然不见通行本《老子》中论及“一”的章节。在丁四新博士论文列出的十余条之外,崔大华先生在其所著《庄学研究》(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中还列有《庚桑楚》和《山木》篇的两段引述《老子》文,即:
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嘎,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庄子·庚桑楚》)
大公任曰:“……昔吾闻大成之人曰:自伐者无功,功成者堕,名成者亏……”(《庄子·山木》)
这两条分别对应于通行本《老子》十章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五十五章的“含德之厚,比于赤子……骨弱筋柔而握固……终日嗥而不嘎,和之至也”,二十四章的“自伐者无功”,九章的“功遂身退,天之道”。简本中无十章和二十四章的内容,而有五十五章和九章的内容。
关于《庚桑楚》中“卫生之经”一段话的前一部分,我在拙著《中国气论探源与发微》(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版)中将其与《管子·内业》篇的“抟气如神”一段话作了对比,认为《内业》篇晚于《庚桑楚》,这段话不见于通行本《老子》,可能是据《老子》十章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而发挥。现在看来,“卫生之经”的后一部分明显引述了《老子》五十五章的内容,而前一部分“卫生之经”的“经”字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的“凶”字押韵(此后的“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已”“己”亦押韵),前后文气一贯,当是作者刻意作文,其中的“能抱一乎?能勿失乎?”是否一定是参考了《老子》的“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尚可以存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