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古代物理学
道家认为,道是已然的天地万物的统一性,也是已然的天地万物的根据。在此之中,无论是老子还是庄子,都是明显地指出除了抽象的意义之外,还有一个时间的物理的因素。天地万物有一个纯粹物质性的初始状态,叫作“根”。“夫物芸芸,各复其根。”(《老子·十六章》)已然的天地万物不仅在本质上统一于抽象概念的"道",而且在时间上统一于天地未然万物未分的物质概念的“道”。
《老子·四十二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漠。独立不改,周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强为之名曰大。”明确地提出在天地万物存在之前,有一个生成天地万物的统一的道。
《老子·二十一章》:“孔得之容,唯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恍中有象,恍惚中有物。”指出这个生成天地万物的道的物质性,及其恍惚、混成的浑沌特点。
《老子·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其根。”指出这个物质浑沌的道是天地万物的根据,不仅在“生”上是天地万物的根源,而且在“化”上是天地万物的复归。
庄子也认为宇宙起源于浑沌混一的物质状态,并且进一步把宇宙物质的原始生成分为“未始有物”、“有物而未始有封”和“有封而未始有是非”(《齐物论》)三个阶段。或者阐述为“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和“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天地》)三个阶段。有物有封的阶段又可以分析为“ 韦氏得之,以挈天地”(《大宗师》)的天体与地质生成,和“种有幾”(《至乐》)的生物演化二个部分。
老子把万物的复归于道称为“自化”(《老子·三十七章》、《老子·五十七章》)。庄子也说:“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秋水》)庄子又进而把生物的演化区分为二类,一类是以形相生,即同种属的生物的生殖延续,叫作“自生”。一类是以不同形相禅,即不同种属的生物之间的进化蜕化,叫作“物化”。庄子对物质生成的阐述比老子更加详细具体,但二人在注重古代物理学,重视道的实际物质生成过程方面,是基本一致的。
三、道论
《老子·四十章》: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老子·二章》: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较,高下相倾。
《庄子·秋水》: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
《庄子·齐物论》: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
迄今为止,学术界一种有代表性的观点,是把老子的上述思想叫作朴素辩证主义,而把庄子的上述思想叫作相对主义。其实老庄二人是十分一致的,老子和庄子都是十分强调地着力阐述其抽象思辨的部分,由此把道家道论升华到形而上学的抽象本体论高度。
先秦诸子中儒、墨、名、法诸家,都各有辩资,但是在逻辑思维方面最有成就的仍是法家的韩非和道家的老庄。先秦诸子在逻辑思维方面有三个不同的层次,第一是形式逻辑的层次,第二即老庄被称为朴素辩证主义和相对主义的“相反相成”的逻辑思维层次。第三是老庄用以论证抽象绝对的道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逻辑思维层次。
韩非十分注重名实关系,在逻辑推理方面的论述很多,最著名的比如“自相矛盾”、“郑人买履”、“郢书燕说”等。司马迁所特别称道的《说难》篇,其核心实际上也是在名实关系一点上。
《韩子·难一》(又见《难势》篇):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
现代汉语中“矛盾”一语即出于此。形式逻辑中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就是“矛盾律”。形式逻辑为孟子的距杨墨,韩非的批驳儒墨,秦始皇、李斯的禁百家语,司马迁时期的儒道互绌都提供了依据。
马叙伦《庄子义证佚文》辑佚《庄子》有"陷大矛"一语,并以楚人卖矛及盾者作注,事无旁证。
相反相成的逻辑思维层次,就是认为矛盾对立的双方互为成立的条件,同为相对而存在。对此老子和庄子都有很多论述。秦毓鎏《读庄穷年录》读《庄子·秋水》篇是谓反衍、是谓谢施一段说:“谢与施二义相反,然不可相无。不施无所用其谢,不谢无以见其施。言多少之名,相形而见,不可偏废也。”相反相成的双方既不能由其中一方肯定另一方,也不能由其中一方否定另一方,如果有第三方也同样。所以庄子说“莫得其偶”,“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相反相成的逻辑思维层次具有更为充分的思辨因素,从哲学的意义上看,较之形式逻辑的层次更高一层。但因为相反相成的双方既不能进行肯定判断,也不能进行否定判断,双方都是有条件的,只具有相对的意义,因而也为庄子所批判,所不取。老子也同样。《老子·二十章》:“唯之与阿,相去几何?善之与恶,相去何若?”“唯”与“阿”皆应声,“唯”是正顺,“阿”是邪谄。善与恶,一褒一贬。而老子则认为唯与阿、善与恶没有本质的区别。得则俱得,失则俱失,二者都不具有绝对的意义。相反相成的逻辑思维层次也被老庄否定了。
逻辑思维的第三个层次是具有绝对无条件性的逻辑思维形式。
《老子·四十一章》: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八十一章》: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
《庄子·齐物论》: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 ,大勇不忮。
“大”是至大,“无”是无对,也就是绝对。字之曰“道”,名之曰“大”。这个至大就是“道”,无对也是“道”。至大的象,涵括了所有的形,所有的象,无所不形,无所不象。有形同于无形,有象同于无象,至大而无对,孤立而自存,故曰“大象无形”。大象无形中的“象”和“形”代换作“有”和“无”,就成为“大有即无”。有即无,无即有,有无合在一起,就是“道”。
故《老子·一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始,有名万物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是《老子》中最为精奥神秘的一句,其解即在”有“无”的异名同实和“道”的介于可名可道与非常名非常道之间上。庄子也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齐物论》)又说:“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知北游》)强调道在逻辑概念上的统一和绝对,与老子是十分一致的。老子和庄子由此完成了道家道论在逻辑思辨上的探求和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