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种时间是难得的,莫扎特的表白信仰只是例外的。而这就因为他信仰坚定的缘故。象贝多芬那样的人,必须继续不断的创造 自己的信仰,所以口口声声的提到信仰。莫扎特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他的信心是坚定的、恬静的,他从来不受信仰的磨折,所以绝口不 提信仰;他只讲到妩媚可喜的尘世,他喜好这尘世,也希望被这个尘世所爱好。但一朝戏剧题材的需要,把他的心带往宗教情绪方面去 的时候,或者严重的烦恼、痛苦、死期将近的预感、惊破了人生的美梦,而使他的目光只对着上帝的时候,莫扎特就不是大家所认近的 预感、惊破了人生的美梦,而使他的目光只对着上帝的时候,莫扎特就不是大家所认识而赞美的那个莫扎特了。他那时的面目,便是一 个有资格实现歌德的理想的艺术家,那是如果他不夭折一定能实现的:就是说,他能把基督徒的灵魂和希腊式的美融合为一,象贝多芬 希望在“第十交响曲”中所实现的那样,把近代世界和古代世界调和起来,——这便是歌德在第二部《浮士德》中间所尝试的。
莫扎特表达神明的境界,在三件作品中特别显著;那三件作品是《安魂曲》、《唐·璜》和《魔笛》。《安魂曲》所表现的是纯粹 基督徒信仰的感情,莫扎特把他那套迷人的手段和浮华的风韵完全牺牲了。他只保留他的心,而且是一颗谦卑、忏悔、诚惶诚恐、向上 帝倾诉的心。作品中充满了痛苦的骇怯和温婉的悔恨,充满了伟大的、信仰坚定的情绪。某些乐句中动人的哀伤和涉及个人的口吻,使 我们感觉到,莫扎特替别人祈求灵魂安息的时候,同时想到了他自己。——在另外两个作品中,宗教情绪的范围更加扩大;由于艺术的 直觉,他不受一个界限很窄的、特殊的信仰拘束,而表白了一切信仰的本质。
两件作品是互相补足的。《唐·璜》说明宿命的力量,这力量压在一个被自己的恶习所奴役,被许多物质形象的旋涡所带走的人身 上。《魔笛》所讴歌的,却是哲人们恬静而活泼的出神的境界。两件作品,由于朴素,有力和沉静的美,都有古代艺术的特色。
《唐·璜》的不可动摇的宿命和《魔笛》的清明恬静,在近代艺术品中(包括格利格的悲剧在内),也许是最接近希腊艺术 的。《魔笛》中某些纯净到极点的和声所达到的一些高峰,是瓦格纳的神秘的热情极不容易达到的。在那些高峰上,一切都是光明,到 处只有光明。
十
一七九一年十二月五日,莫扎特在这片光明中安息了。我们知道《魔笛》的第一次上演是同年九月三十日,而《安魂曲》是他在生 命最后两个月中间写的。——由此可见,死亡袭击他的时候,就是说在三十五岁的时候,他才开始泄露他生命的秘密。可是我们不必诅 咒死亡,莫扎特把死亡叫做他“最好的朋友”,而且直到死亡将临,死亡的气息迫近的时候,莫扎特才清清楚楚意识到幽闭在心中的一 些最高的力量,才在他成就最高,写作最晚的作品中把自己交给那些力量。但我们也得想到,贝多芬三十五岁的时候,还没有写《热情 奏鸣曲》,也还没有写《第五交响曲》,根本没有什么《第九交响曲》和《d调弥撒祭》的观念。
就象死亡给我们留下来的,在发展途程中天折了的莫扎特,对我们成为一个永久的和平恬静的泉源。从法国大革命以来,激情的波 涛把所有的艺术都冲刷过了,把音乐的水流给搅混了;在这种情形之下,有时候到莫扎特的清明的天地中去躲一会,的确是很甜美的; 他的清明之境,好比一个线条和谐的奥令匹克山峰,在上面可以高瞻远瞩,眺望平原,眺望贝多芬与瓦格纳的英雄与神明在那里厮杀, 眺望波涛汹涌的人间的大海。
一九五五年五月十六日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