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凤接着又介绍我说:“林非来向您致敬。”
冰心仰起头来,装出生气的模样说:“我知道!”她扭过脖子,噘着嘴笑了,笑得像个顽皮的小姑娘。她当然会记得《冰心传》的作者肖凤,这样也就连带地记住了我,我是她记忆之树上一簇细小的枝叶。
为了不让老人过于劳累,我们在途中就商量定了,不多说一句废话,开门见山,节省时间。于是我捧上自己刚刚出版的回忆录《读书心态录》,送给她留作纪念。她高兴地翻开书本,不用戴眼睛就看得清清楚楚,顷刻间又合拢书本,天真地笑了起来,很神往地说道:“我年轻时先看《三国》,你也是先看的《三国》。”
她清脆的话音刚落,我又双手递上宣纸,还把肖凤写的底稿铺在书桌上。冰心吩咐那位大姐摆好砚台,就伸手紧紧握住毛笔,顷刻间写成了“散文论”这三个潇洒的行书。
当她瞧着肖凤草写的《散文的使命》这几个字,往宣纸上落笔时,抿着小小的嘴,风趣地说:“散文的使命?这就难说了,我说不出来。”
我心里想,老人家实在是太谦逊了,怎么会说不出来,因为她毕生的散文创作,早已出色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始终是在召唤读者追求真,追求善,追求美,而且愈是写到了晚年,竟愈是关怀祖国和民族的命运,愈是渴望建设一种更为健康合理的新文化。
当她写到“云游随笔”这四个字时,又抬头问我:“到哪里去云游了?”
“在祖国的大地上云游。”我笼统地回答着,不去讲那些琐碎的细节,叙述如何在报纸上连载,以及怎样联系出版社付印的情况。而且还得赶紧让位于贤,提醒郭枫开始跟老人对话。
瞅着郭枫写在稿纸上的几个问题,冰心很爽朗地说了起来:“下个月初,在福州有个讨论我作品的会,希望他们不要把我放大,而要挑出缺点和不足,好当作后人的经验和教训。我一贯主张写作必须真诚,不能为写作而写作,要有迸涌的感情,才动笔去写。三言两语能表达的,就不写许多不必要的话。当然如果有很多的感情,想短也不行。我在上海《文汇报》开了个‘想到就写’的专栏,越写越短了,不写废话,也不写风花雪月。”
听着冰心的话,我正思考在她的写作中,可以说是充满了一种严肃和崇高的社会使命感时,郭枫又向她提出关于当前新诗创作的问题。
“真不敢说当前的新诗,看得太少了。”冰心掉转话头说:“我历来信服‘不薄今人爱古人’的话。新诗不管多好,总是背不下来,连我自己写的,也背不下来,旧诗却很好背。”
冰心的这些话,立即使我想起鲁迅“押大致相近的韵”、“容易记”和“唱得出来”的主张。他们这些很相似的见解,恰巧是抓住“五四”之后新诗创作的缺陷。文学大师的眼光总是如此犀利地切中要害,虽然从表面上看来,他们的话都说得很朴素,而且似乎还含着浓厚的古典主义味道。
当郭枫询问她如何估价当前的散文创作时,她很从容地说:“散文最能够表现作家的性格,对读者来说,和自己相似,或者能够引起共鸣的,就更容易欣赏和喜欢,却很难说谁好谁坏。”
老人这番简短的说明,同样给我很大的启迪。艺术批评既有客观的尺度,又有主观的倾向,只强调前者,肯定会人云亦云,毫无创见;光强调后者,却又肯定会随心所欲,遁入魔道。如何掌握二者之间巧妙的融合呢?冰心只说了几句话,自然无法对此作出系统的界说,但是她十分注意主观和客观“相似”和“共鸣”,还强调“很难说谁好谁坏”,说得多么审慎,从这种冷静地剖析主客观关系的心态出发,肯定就能够得出解开人们疑窦的见解。
郭枫又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要她预测当前文学创作的发展方向。她沉吟了片刻,很坦率地回答说:“不知道,批评当前的文学,要等待后人来做,我们不好说。”回答得多么洒脱和睿智,想要完整地评价今天的创作,确实是只有后代的文学史家才能够做到。对于今天的作家来说,当同时代的评论家探讨自己的创作时,更要采取超脱和虚心听取的态度,今天还有少数年老或年轻的作家,热衷于干预评论家对自己的估价,甚至给他们订好调子,硬要他们狠狠拔高自己。比起这位智慧和豁达的老人来说,真是幼稚可笑和姿睢横暴得令人咋舌了。
郭枫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怎样和台湾文学交流,以及西方商业性文化介绍来大陆会,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冰心充满自信地回答:“和台湾文学的交流越多越好,至于西方商业性文化的涌入,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要相信大家的选择,引导人们去接受健康的影响。”
多么开放和宽广的胸怀没,真是洋溢着泱泱大国的气魄,她像江河那样潺潺流淌的话语,使我感受到了一种青春的活力。我觉得这位满头黑发的老人,永远有一颗年轻的心,真应该成为我们许多后辈人生道路上的榜样。
还有多少说不完的话,却怕她太劳累了,只好在依依不舍的情怀中,向她鞠躬告别。这时我瞧见一丝秋日的阳光,正从阔大的窗口渗透进来,把她丰满而又柔和的鬓角映照得通明透亮。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我多么希望永远读到她闪烁着阳光,闪烁着理想的新篇,好使自己的精神获得更大的升华。
选自林非著 《林非作品精选——话知音》 文化艺术出版社2002年11月第1版
11 拣麦穗
1.课文解读
⑴作者简介
张洁,当代女作家,原籍辽宁,1937年生于北京。著有《沉重的翅膀》、《方舟》、《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等。张洁早期散文创作,往往直接追求、呼唤爱与美。在以童年生活为主的“大雁系列”中,作者描述了一个憨知、纯朴的女孩“大雁”追逐美好的人与事的故事,《拣麦穗》就是其中的一篇。
⑵基本解读
从全文看,作者主要写的并不是童年趣事,而是农村妇女的命运。她怀有深情,但不直露地表达,而是通过人物的故事和命运体现出来。虽然其中也有欢快的叙述,但文章的基调是让人忧伤的,总的来说是令人伤心、惆怅,学习的时候得找准这个基调。
文章以微带感伤的情调.从旧时农村姑娘拣麦穗的特定风情写起,描述了两种梦想的破灭:一是姑娘们拣麦穗时生出的对未来生活的种种美梦的破灭,这可以算是文章的大背景;另一个是“我”加入到拣麦穗队伍中所产生的奇特梦想的破灭,这是一个具体的“个案”,可以看作是对大背景的一个生动的却又别样的“注脚”。
课文前半部分写旧时农村姑娘拣麦穗时的“梦”以及出嫁时这些美丽的梦想的破灭。农村姑娘辛勤劳动的目的,是为了换取嫁妆,寻觅幸福。但是“当她们把拣麦穗时所伴的幻想,一同包进包裹里去的时候,她们会突然感到那些幻想全部变了味儿,觉得多少年来她们拣呀、缝呀、绣呀实在是多么傻啊!她们要嫁的那个男人,和她们在拣麦穗、扯花布、绣花鞋的时候所幻想的那个男人,有着多么的不同呀!”然而,更让人悲哀的是,她们很快就忘记了由这种失落所带来的悲伤,“这又算得了什么呢?谁也不会为她们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