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园 的 雨
鲍尔吉·原野
每一场雨,对桑园的小虫都是汪洋。尽管是小雨,雨滴落下来,对小虫来说也是可怖的事情。譬如,一个比你身体大三倍的水坨子,啪叽砸下来,很意外的。
我想,即使如雨滴的大小,也是按人身体的比例设定的。它只有人的泪珠那么大,只有半个耳垂大,千百滴滴在人身上,砸不坏也吓不坏人。雨水即使多到让江河决堤,也给人留有余地。它下几天几夜,有时间让你撤退。这里面仿佛有上帝的恩典。
我不知道桑园的瓢虫怎样看待雨。雨水灌注它的洞穴时,瓢虫是否用驼圆的背,抵在洞口?雨在天上一看,瓢虫你别没大没小了,下!一夜的光景,把瓢虫冲出六道街之外。鸟喜欢雨,它以为这是水珠的落地比赛,而且自己羽毛不沾水,它早就想让昆虫之类知道此事。但别打雷,即使是一分贝的噪音,鸟也很烦。鸟站在松枝上,看雨丝像门帘子一样挂着下。老下,不见上来,不知雨到后来做什么去了。松树在雨中睡着了——一下雨它就困——梦见自己穿上了黑礼服,偷偷散发着松香气味,和后街的柏树幽会。鸟看了一会儿,换一换脚。蚂蚁前天就知道有雨,弄好了遮蔽措施。但洞里很小,蚂蚁们只好整齐地坐着,像赴前线的士兵。走惯了,蚂蚁感到六足不宜。后来,它们搞无伴奏合唱,用人类听不见的600赫兹的波长。
人不把雨放在眼里,家里外边都能呆,不搭你上帝的交情,什么把雨点设计很小之类,不信。雨停时,我曾在桑园坐着,在许久的寂静后,传来一声怯怯的鸟啼,仿佛第一个推门张望者的悄悄自语,这时昆虫蹑足活动。风一吹,树甩头发落下一层雨滴,它们吓得往回跑,以为雨又来了。其实,阳光明晃晃的,洒得哪儿都是。
童心·童趣·童话
——鲍尔吉·原野《桑园的雨》赏析
《桑园的雨》以丰富的想像、拟人化的手法和轻快诙谐的语言描写了桑园里各“住户”在雨中、雨后的不同表现,表达了作者怜爱生命的“童心”,行文中真挚幽默的童趣把我们带入奇幻的童话世界,读来饶有情味。
“雨滴的大小是按人身体的比例设定的”,“千百滴滴在人身上,砸不坏也吓不坏人”,上帝总是给人以“恩典”,总会“给人留有余地”。可是,桑园里那些比人“小”得多的生命如瓢虫啊、鸟啊、蚂蚁啊,它们承受得了那么大的雨滴吗?他们的巢穴受得了“洪流”的冲击吗?它们是否命若游丝?它们在雨中如何度过?它们对雨的态度如何?作者以他那颗无污染的怜爱生命童心带领我们走进雨中去关注那些“小”生命的生存状态。以人的眼光看人和以虫鸟的眼光看虫鸟一定同样因熟视无睹而觉平淡无奇;但换一个角度,以人的眼光来看虫鸟定会另有情趣。当然,对于那些不热爱生活不热爱生命的人,我们哪里敢苛求他能写出或读出种情趣?
作者笔下的雨又并非苦雨。雨中的桑园充满生机,充满童趣。原来“上帝的恩典”并非为人类所专有,也慧及花鸟草虫、土木山石以至万事万物!你看,那雨与瓢虫斗狠,终于让笨拙的瓢虫上演了飘泊的喜剧;鸟“喜欢雨”,它很闲适啊,正好观赏雨景,累了顶多“换一换脚”,它还能向昆虫们炫耀自己的羽毛不沾水;松树做起了白日梦,“梦见自己穿上了黑礼服,偷偷散发着松香气味,和后街的柏树幽会”;蚂蚁劳累惯了,闲不住,“它们搞无伴奏合唱”;雨停了,树和风联手把身上残留的雨水洒下去,吓得蹑足活动的昆虫回头就跑……
读完全文,说不清我已是瓢虫、鸟、松树、蚂蚁中的一个,或者瓢虫、鸟、松树、蚂蚁就是我们中的一员。说不清,其实也用不着去说清,因为生命是共通的,我把这一点理解为这则“童话”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