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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小说观,建构新图式——《现代小说阅读》编写札记之一(外国小说欣赏、中国小说欣赏),
我们知道,现代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所谓的“向内转”。不同于传统小说以心理活动辅助人物行动和情节发展的处理方法,现代小说把人类心理世界本身作为研究的对象,极其重视内心世界的展示,有时更是以内心的意识流动来结构整个小说。特别是随着19世纪末以来的心理分析等思潮的兴起,现代小说在开掘人类内心图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既有对自我意识的展示,也有对潜意识的探究。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 沃尔夫的作品《墙上的斑点》,展示的就不是一个外部事件,而是感情、联想和想象的世界。小说没有什么连贯的情节,只是围绕主人公看到一个墙上的斑点来展开意识流动,而且,此一意识和彼一意识之间没有太 多理性的逻辑联系,却到处充斥着瞬间的印象和个性化的感受。又比如施蛰存的《梅雨之夕》,通篇是一个男子在雨中陪伴一位少女时的心理历程,小说没有什么复杂的情节,结构也比较松散,处处是“我”的独白与欲望幻念。这一类小说当然不能用读情节和人物的方法来读,却需要让我们深深地沉浸到作品的思绪中去,格外仔细地体味小说里微妙甚至离奇的心理波动、欲念的浮现以及意识的滑行,在充分感受的基础上,努力地关注其间的连接逻辑,从而逐步建构相应的读“心理”的图式。
“荒诞”也是阅读现代小说的一个重要图式。由于传统写实小说的荒诞因素不显著,所以“荒诞”的小说一开始是比较难进入的。比如残雪的《山上的小屋》的开头:“我每天都在家里清理抽屉”就让人觉得奇怪,“每天”所指示出的频繁性的确让人很不可思议,也或者,我们可以将其看作是写得夸张;但是,随着“所有的人的耳朵都出了毛病”,鼾声“震得瓶瓶罐罐在碗橱里跳跃起来”等场景的出现,我们会发觉,要想以日常生活的逻辑来还原小说文本世界真是越来越困难;特别是当我们读到“每次她盯着我的后脑勺,我头皮上被她盯着的那块地方就发麻,而且肿起来”之类极其怪异的内容时,我们多半会意识到,这小说不仅仅是一个“夸张”所能解释了,而几乎是不可理喻得荒唐而荒诞的。这时候,如果旧有的阅读图式,特别是那种“反映论”式的读法起了作用,那么,我们非常可能失去了继续阅读的兴趣。这是什么小说呀,不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却是由一系列无意义的事件串联而成;所有的人物都那么怪嘻嬉,神经质,人物之间又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对话;而且,作品里还到处是灰色的阴暗的“死蛾子”之类的东西!可是,当我们读到小说中,“我”无数次地把一盒围棋埋在水井的边上,而“我”的家人又无数次地把它挖了出来(不同的读者的触动点会有不同,但总是类似这样的文本事件)时,我们可能会有一种忽然被“击中”的感觉,这样的事件和场景虽然极端诡异,远远偏离了日常生活,但是,我们却从中体验到了一种真实的子女和父母的对抗,这也许在我们的身上也曾经发生,而《山上的小屋》以非常另类的方式把它积聚了、放大了;由此,弥漫在整篇小说之中冷漠、孤寂、无法沟通的人际关系和人心状态也开始深深地感染我们了,让我们不由自主地联想、思索了,我们仿佛看见了文本世界的“荒诞”与生活世界之间微妙的相关性;终于,我们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小说荒诞,而是世界是荒诞的;正因为这世界太荒诞,以至于作者要以这样荒诞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哦,这是一种“荒诞”小说!——在阅读的过程里,我们还真能建构起一种新的读“荒诞”的图式。
再以卡夫卡的《村子里的诱惑》为例,不同于《山上的小屋》梦境式的怪诞,这篇小说局部细节毫无夸张变形之处,但看似真实的事件连缀在一起却让人觉得难以理解。小说主人公“我”想在村子里找一个地方过夜,却总是莫名其妙地被耽搁了,他所追寻的却总是要偏离他自己。如果以读人物和情节的方法来读,这篇小说就显得罗嗦累赘,毫无可说之处,也丝毫激发不起我们的阅读兴趣。但是,“荒诞”的图式却可以转移阅读的重心,让我们恰当地关注“我”行动本身的意义,以及遭受挫败的体验,从而最终意识到:那种偶然性、那种无法把握感,也是我们这个世界所共有的。假使再进一步结合作品的历史语境,我们就不难比较深入地理解这样一篇荒诞小说的价值了。
还有的现代小说,如果不抓住小说中的象征,并破解其象征意义,我们会发觉,读是读了,却仅仅读了个故事而已,总好象没有读透,这是因为,“象征”也正是非常重要的阅读图式。比如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只有抓住了“十八岁”“出门远行”这一行为的象征意味,以及“旅店”、“外面的世界”等因素的象征性,我们才能比较深刻地把握小说所关注的“天真与经验”命题的意义。又比如瑞士作家迪伦马特的《隧道》讲述了一列火车莫名其妙的行驶在一条通往“地心”的隧道中,如果不从“象征”的阅读图式来入手——将“堕落”于隧道之中,看作一种人类普遍处境的象征,恐怕也是很难读懂这部作品的。
阅读现代小说,“反讽”的图式也相当重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现代的小说多少都带有一些反讽的因素。因为现代的小说家普遍地对现存世界不满,而反讽就是一种特别的表达方式。反讽不同于直接的攻击,它的基本特征是字面意义和深层意义不一致。所以,有的小说“反讽”隐藏得很深,如果我们的阅读视野里没有读“反讽”的图式,那我们就很可能把小说所要表达的爱憎情感之类给理解反了,“颠倒”了,最起码也无法通透地读懂小说。比如说契诃夫的《摘自脾气暴躁的人的札记》,我们从字里行间看出主人公“我”对于贵族小姐“娜坚卡们”的反讽不难,可是要读出作者对于叙述者的反讽则不易,这还需要一种关注更大的反讽结构的视野:从叙述者“言”和“行”之间构成的矛盾来推知反讽意味。
还有一种重要的阅读图式也值得我们关注:“写意”。这是一类中国化的小说,不妨以沈从文、汪曾祺的作品为代表。这类小说人物性格单一、类型化,情节上也无新奇可言,却有大量的风物描写,而且粗看还与人物、情节关系不大。倘使没有读“写意”的图式,我们很可能觉得这些描写多余,使小说“拖沓”、散漫、缺乏统一的“中心”。其实,这些小说受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诗歌的影响很大。会读“写意”了,我们就不仅读得懂,而且会读得好,能细细地欣赏到,其实“风物”和“意境”才是写意小说最有魅力的部分,写意小说才是最有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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味的小说!比如沈从文的《边城》,由风物描写开头,在适当的时候引出一两个人物,然后接着描绘风物,再引出一些人物;而且,作者的观点和情感也是含蓄内敛的,蕴涵于风土人情的描绘之中。建构了“写意”的阅读图式,也还能够让我们注意到,这类小说中的人物往往不存在性格的发展变化,可以也应该读作一种类的缩影,一种意象和象征。
说到底,我们以上所讲的也只是一些基本的、基础的小说阅读新知识。所谓基础和基本,既意味着必须、不可让渡,却同时也意味着远还不够。因为从根本上讲,小说阅读是个人的事情,阅读小说的过程,既是一个拿脑海里的阅读图式与小说文本碰撞、咬合的过程,也是一个将鲜活的人生经验与小说的文本世界进行个性化对话、联结的过程;而且,大量的阅读实践是不可替代的。小说的阅读没有、也不欢迎“标准答案”,小说阅读的知识没有、也不欢迎终点。倘若本文提出的一些小说阅读新图式,开发、转化的一些新知识,重蹈覆辙,又成为去“套分数”的砝码,那么这文章还不如不写。没有什么能够解决小说阅读的一切问题,真正好的小说,在各种各样的解释模式的观照下都会留下“余味”,存在所谓“除不尽的余数”。这,就是文学和文学阅读的真正魅力,也是我们需要文学、需要小说的真正原因。
胡勤(省语文教研员) 李克刚(博客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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