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是要愁坏的,她太苦了,身体也会垮的。”其实,他自己正是如此。 这句话打动了我。我自己也是为了婚姻自由逃过婚的。当时,以反封建为己任的 我,正当25岁,血气方刚,看到好友如此痛苦,我终于答应去试试。 小曼母亲听完我的叙述,叹息道:“我们何尝不知道。可是因为我们夫妇都喜欢 王赓,才把亲事定下来的。我们对志摩印象也不坏,只是人言可畏啊!” 我就提出许多因婚姻不自愿而酿出的悲剧。并且希望长辈要为儿女真正的幸福而 做出果断的抉择。老太太是有学问的人,她答应说服王赓。我们就商定,我陪她母女 去上海,由她出面找王赓,我再出马。当时王赓正好在沪出公差。 当我决定陪小曼母女去上海时,志摩高兴得像个孩子,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 我说:“志摩,你不要想得太乐观,这件事不是简单的。” 志摩说:“只要你肯用心去办,准能办好,我也只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有趣的是,当我们到上海还未立定脚跟,志摩又追随到了上海。当时,他说是和 我讨论学术的事,其实,还是紧盯小曼不放。
那时,我从来未做过婚姻上撮合的事,这次也是“逼上梁山”的。到上海第三天, 我就在功德林设宴请客。 我请的主客,除了小曼母女和王赓外,还有唐瑛和杨铨,同时还请了李祖德、张 君劢(志摩前妻张幼仪的哥哥)、唐瑛的哥哥唐腴庐。志摩既是客位,又帮我张罗, 亦有半个主人的地位。志摩原来是巴望我举行这次活动的,但是临场未免紧张。因为 志摩生性忠厚,他虽然狂热地恋着小曼,但是他毕竟是个笃诚君子,虽然明知小曼与 王赓之间并无真诚的感情,但是要在这个时候,要他公然从王赓的手里夺走他名分已 定的妻子,作为二十世纪初的中国文学家,头脑里的封建主义束缚总不是那么容易冲 破。
我就开始斟酌自己的话题,因此稍稍有点沉默。这时候,张君劢忍不住了:“海 粟!你这‘艺术叛徒’又要搞啥花样了?” 张君劢这句话提醒了我。我就在祝酒时以反封建为话题,先谈人生与爱情的关系, 又谈到伉俪之情应建筑在相互之间感情融洽、情趣相投的基础上。王赓也是极聪明的, 他终于觉察到我的用意,和这席宴会的宗旨。他终于举杯向我、向志摩、向其他人, 自然也向小曼,说:“愿我们都为自己创造幸福,并且为别人幸福干杯!” 宴会后,王赓推托有事,要小曼随老太太回去,他先走了。后来,我不知道她母 女怎样同王赓说的,但是据说王赓终于同意解除婚约。得到王赓的同意,陆太太才和 陆先生讲明。陆先生是有名望的读书人,他起初自然不赞成,认为有辱家声。 但是王赓都已经同意了,他反对有什么用?何况徐志摩也是他所喜欢的青年。他 最后摇摇头说:“我不管,你们自己闯的祸,自己收场!”小曼高兴极了,她终于摆 脱了这桩婚事,得到了自由。她噙着兴奋的泪花对我说:“海粟先生,谢谢你为我们 创造新的生活出了大力!”勇敢的小曼自然要创造新的生活的,她的理想自然和她本 人一样美好。但是现实生活使她的美好愿望暗淡了……首先是志摩的父亲大为反对。 他认为这是一件有辱门第的事情,因此后来虽然经过我们多方的斡旋,他勉强收了成 命,但是对志摩夫妇的感情很淡薄的了。志摩婚后,夫妇俩就被严父禁锢在老家硖石, 不许出来,并且给以极微薄的生活费。老太爷始终不去,也一直不见新媳妇,自负和 自尊的小曼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打击,她是出乎意外的。因此,新婚不久,她病了,而 且得了肺病。
志摩在1926年10月和11月三次给我来信,这三封信都是志摩写的,但小曼的情状, 活现纸上,我觉得难受。洒脱的徐志摩,竟如此为穷愁而哀诉;豪情的小曼,竟对我 缄默起来。她非不能作书,是不愿作,因无话可说。我自然尽力周""济一点。他夫妇 再三邀我去硖石小住,我知道盛情可感,但是他们饮食难备。我终于去了一次,却常 要志摩来沪,让他带点吃用去慰小曼。志摩在1927年 2月15日从上海返硖石后,来信 说:“自昨空手枵囊而去,饱腹满载以归,幸运何似! ”
不久,我就出国了。因为国民党“清共”“四·一二”后,不仅进步文化人横 遭诬攀比附,连我这个落拓画家也因为有一些信仰马列的朋友,被暗中调查起来。 国事蜩螗,政事混乱,空气自然沉闷,我就和几个朋友到了巴黎,心里常惦念着 局处乡间的志摩和小曼。但是,他们的生活益发穷愁了。当初小曼在北方时,名满京 华,挥金如土,如今生活艰难,化妆品和生活用品都不周全了。使我最不忍的是,19 30年7月8日志摩代小曼写的一封信中写了这样一段:“前托梁君代买廉价小绸帕,但 不知如何?……小曼仍要绸丝帕 Pon君同去买的。可否请兄代垫付……另买些小帕子 寄来。小曼当感念不置也。” 12月10日,他回信中说:“此间生活,如蹈大泽,无可攀援,费容支撑,且为奈 何。……小曼得帕如小儿得饼,极快乐,嘱代谢,想是夫人之惠也。” 我不忍再抄旧信,也不忍再叙述小曼与志摩结合后的不幸处境了。志摩是我的挚 友,在文学和人品上,我是极推崇他的,但是他性格上的懦弱,还有一点中国封建社 会中形成的读书人的软弱和天真,未能帮小曼和自己冲破封建卫道士的精神桎梏。他 不幸早故,小曼虽一直到六十年代才逝世,但终于不得志。一代才女,旷世美人,竟 在充满封建制度的封建意识包围中抑郁而死。小曼留下许多诗文、小说、绘画,都是 极有灵气、极有成就的。
现在,小曼已早做故人,她的丰采和文采,她的豪情和柔情,都变做一杯黄土, 满目蒿草了。处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我们,将如何对待今天的陆小曼?将用什么态 度来支持和帮助崭新的陆小曼呢?
张幼仪篇
“你总是问我,我爱不爱徐志摩。你晓得,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我对这问题很迷惑,因为每个人总是告诉我,我为徐志摩做了这么多事,我一定是爱他的。可是,我没办法说什么叫爱,我这辈子从没跟什么人说过“我爱你”。如果照顾徐志摩和他家人叫作爱的话,那我大概爱他吧。在他一生当中遇到的几人女人里面,说不定我最爱他。” ——张幼仪
张幼仪,1900年出生在江苏省宝山县,祖父为清朝知县,父亲张润之为当时知名医生。张幼仪排行兄弟姐妹第八,曾就读于苏州师范学校、德国裴斯塔洛齐学院幼师教育专业。1915年嫁给徐志摩,1918年生长子徐积锴(阿欢),1922年生次子彼得,遂与徐志摩签字离婚,1925年痛失爱子彼得,遂归国,1926年开展她上海的事业,在东吴大学教德文、接办上海女子商业银行、经营云裳服装公司。
当人们都在为徐志摩的浪漫、热诚、痴心和执著着“摩”时,回看当年,我们也不得不承认,他对他的原配夫人张幼仪是无情而残酷的。由于是包办婚姻,从婚前到婚后,徐志摩是那样鄙弃张幼仪。第一次见到张的照片时,便嘴角往下一撇,用嫌弃的口吻说:“乡下土包子!”婚后徐志摩更从没有正看张幼仪一眼。除了履行最基本的婚姻义务之外,对她不理不睬。就连履行婚姻义务这种事,他也只是遵从父母抱孙子的愿望罢了。
在英国伦敦、沙士顿,以及后来在德国柏林的那一段生活,徐志摩对待张幼仪并不友好,甚至有些惨酷。两人在沙士顿住下后,不久张幼仪就怀孕了。此时徐志摩正在追求林徽音,无暇顾及张幼仪,一听便说:“把孩子打掉。”那年月打胎是危险的,张幼仪说:“我听说有人因为打胎死掉的耶。”徐志摩冷冰冰地说:“还有人因为坐火车死掉的呢,难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车了吗?”徐志摩要马上离婚,见张幼仪不答应,便一走了之,将张幼仪一人撇在沙士顿。产期临近,无奈之际,张幼仪给二哥张君励写信求救,来到巴黎,后来又去了柏林,生下孩子。徐志摩明知张幼仪的去向,却没有理睬。只是在要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才找到柏林,逼着她签下了离婚协议。
产后,张幼仪很快从悲痛中振作起来,入裴斯塔洛齐学院,专攻幼儿教育。回国后办云裳公司,主政上海女子储蓄银行,均大获成功。终于从小脚的阴影里走出,成为一个“穿西服”的,令人瞩目的新女性。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回国后仍照样服侍徐志摩的双亲(认作寄女),精心抚育她和徐志摩的儿子。台湾版的《徐志摩全集》也是在她的策划下编起的,为的是让后人知道徐志摩的著作。
这些,在张幼仪女士的侄孙女张邦梅小姐,于一九九六年九月在美国出版的英文著作《小脚与西服——张幼仪与徐志摩的家变》(Bound Feet and Western Dress)里,都有详细的记述。
然而,应该说,徐志摩与张幼仪的这种结果,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旧礼教塑成的。诗人有着他在人性上的缺点,但对张幼仪的残酷“无情”也并非是绝对的。这是一首徐志摩送给张幼仪女士的诗(作于1922年3月徐和张在德国柏林离婚之后,与《徐志摩、张幼仪离婚通告》同时发表在1922年11月8日的《新浙江-新朋友》),相信看了之后网友们也会同我一样对诗人的“无情”有另一个层面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