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淮南子》是淮南王刘安组织的一个学术团体的研究成果汇编。成书大约在汉景帝时期。《淮南子》对《庄子》研究的一项重要成果,是在先秦学术分野中,为《庄子》作了新的定位,即把《庄子》与《老子》更紧密地联结到一起,认为庄子与老子思想可归为一派。《淮南子》把庄子老子学说,合称为“老庄之术”。在《淮南子》之前,论及庄子在学术分野中的位置的,有两部书,一是《庄子》,一是《荀子》。《庄子·天下》把天下学术分为六大派:墨翟、禽滑一派,宋、尹文一派,彭蒙、慎到一派,关尹、老聃一派,庄周一派,惠施、桓团、公孙龙一派。
《荀子·解蔽》列举了七个并立学派,即墨子、宋子、慎子、申子、惠子、庄子和孔子。两书都把庄子列为一个独立学派,并不与老子联称。至于老子,在《庄子·天下篇》,是与关尹联称为“关尹老聃”,而在汉初,则通常与黄帝相联,合称“黄老”。把庄子与老子合称为“老庄”的,发端于《淮南子·要略》:《道应》者,揽掇遂事之踪,追观往古之迹,察祸福利害之反,考验乎老庄之术,而以合得失之势者也。调整庄子在学术分野中的位置,在《庄子》学演变史上是一件大事。调整庄子在学术分野中的位置,实际就是调整了研究庄子的视角。当然,“老庄”联称,也改变了“老子”研究的视角,在《老子》学演变史中也是一件大事。由“黄老”联称变为“老庄”联称,这与汉初的政治局势有密切关系。
萧何、曹参以“黄老”思想治国,收到了稳定社会恢复经济的实效。但到文帝后期,特别是景帝时期,一方面是经济继续发展,另一方面,政治局面则日趋动荡。
“黄老”无为政策的有效性受到越来越激烈的挑战。人们逐渐感到,需要变换治国指导思想,“黄老”应从治国主导思想的位置上退下来。“黄老”思想,实际主要是老子思想。战国晚期,人们日益厌恶社会混乱,呼唤倡导无为清静的老子思想出来主持大局。为了显示老子思想的政治有效性,于是请出传说中的古帝王黄帝来与老子联手救世,借黄帝之名,增强纯学者老子的政治操作的可信度。于是出现了“黄老”的联称。所以,“黄老”联称的出现是老子思想介入实际政治活动的标志。
景帝时,老子思想的实际政治有效性既然受到了怀疑,理所当然,“黄老”联称的合理性也就受到了怀疑。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出现了“老庄”联称。《淮南子》学术团体的《庄子》研究,与当时的政治动态息息相关。用“老庄”联称取代“黄老”联称,等于宣布老子思想退出实际政治,起码,要从萧、曹时期以来所居的国家政治指导思想的位置上退出。当时政治思潮的这种变动,《淮南子》这项研究成果的取得与发布,对《庄子》学的走向,对《老子》学的走向,都有大影响。
对《老子》学,“黄老”之称虽然还继续存在了很长时间(整个汉代都存在),但其具体含义已变。在“老庄”联称出现以后,“黄老”的政治性逐渐变弱,学术性日益增多,“黄老”一词,逐渐变成对于一种立身处世模式的称呼,后来,还成了一种宗教思潮的称呼。黄老思想,本是一种积极入世思想,自从“老庄”联称,在人们心目中,老子又笼罩了一层来自庄子的避世思想薄雾;庄子思想,也获得了一片来自《老子》的广阔深远的背景。
司马迁司马迁《史记》中有一篇《老子韩非列传》,实际是老子、庄子、申不害、韩非四位思想家合传。其中,《庄子列传》是庄子身后第一篇比较系统的庄子传,反映了司马迁对庄子的研究成果。它有两项重要内容,一是对庄子思想作了一个扼要判断,一是指出了庄子的学术渊源。《庄子列传》说: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义》、《盗跖》、《箧》,以诋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要亦归之自然”,是《庄子》思想核心。“归于老子之言……明老子之术”是说庄子思想来自老子,是老子思想的发展。《淮南子》只是“老庄”联称,司马迁则进一步具体指出,庄出于老,“要本归于老子之言”。这是对庄子思想渊源,对庄子、老子关系的第一次明确论断。在《庄子》学发展中,司马迁这一论断,是重要里程碑之一。司马迁的父亲司马谈是崇尚道家的学者,司马迁的庄子研究想必受到过司马谈的影响,和《淮南子》也当有一些关系。《汉书·淮南王传》说,淮南王刘安招致宾客方术之士数千人,撰著《内书》二十一篇,《外书》甚众。汉武帝时,“安入朝,献所作《内篇》,新出,上爱秘之”。《内书》,即《淮南子》。“爱秘之”,则是不予公开流传,而收藏于皇家石室金匮之中。据《史记·太史公自序》说,司马迁为太史令后,曾“史记石室金匮之书”,由此推断,司马迁当读过《淮南子》。若是这样的话,则司马迁关于庄子思想“要本归于老子之言”的论断,以庄子与老子合传的构思,可能都受到过《淮南子》“老庄”联称的启发,是对《淮南子》研究成果的一次重大推进。
班嗣班嗣是两汉之交的学者,是班固的从伯父。班固在《汉书·叙传》中说到了班嗣的学术倾向,转载了班嗣写给桓谭的一封信,信中反映了班嗣对《庄子》思想的看法,这可看作班嗣《庄子》研究的一则提要。现将《叙传》有关文字摘录如下:嗣虽修儒学,然贵老严之术。桓生欲借其书,嗣报曰:“若夫严子者,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之自然,独师友造化,而不为世俗所役者也。渔钓于一壑,则万物不干其志;栖迟于一丘,则天下不易其乐。不挂圣人之罔,不嗅骄君之饵,荡然肆志,谈者不得而名焉,故可贵也。今吾子已贯仁谊之羁绊,系名声之缰锁,伏周、孔之轨躅,驰颜、闵之极挚,既系挛于世教矣,何用大道为自眩耀?昔有学步于邯郸者,曾未得其仿佛,又复失其故步,遂匍匐而归耳!恐似此类,故不进。”嗣之行己持论如此。班嗣对庄子精神的把握是与司马迁在《庄子列传》中说“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和《庄子·天下》中说庄子“万物毕罗,莫足以归”,“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相一致的。班嗣也有自己的特点,他强调了庄子与周、孔之异,要求严格划清界限。这是因为班嗣所处时代,独尊儒术的氛围浓烈,在这种氛围中《庄子》学者要保持自己的独立性,那就必须要严格遵守与周、孔的分界。班嗣强调的,是庄子的避世倾向。《淮南子》以“老庄”并称,宣告庄子接应老子,接应老子从实际政局中撤退出来;而班嗣的话,则标志这一撤离基本告成。所谓“基本告成”,是说从此以后,信奉老庄者,不以指导国政为主要方向了。但这并不是说从此信奉老庄者都绝对要脱离政治活动做隐士,而是说,他们在从政之外,有了更多的人生取向,而且,在多种取向中,主要的,不再是从政,而是归隐。这种取向的多样化,取向重点的转移,对于《庄子》影响领域的扩展,有促进作用。
班固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把《庄子》列在“道家”,在“道家”小序中说: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记成败存亡祸福古今之道,然后知秉要执本,清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术也。合于尧之克让,《易》之。
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清虚可以为治。在《诸子略》的小序中说:诸子十家,其可观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诸侯力政,时君世主,好恶殊方,是以九家之术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其言虽殊,辟犹水火,相灭亦相生也。……使其人遭明王圣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班固列《庄子》于道家,这里对道家的评论,应当看作也包括了对《庄子》的评论。这是班固对包括《庄子》在内的道家说研究的结论。
《艺文志》是删刘向刘歆父子《七略》之要,所以《艺文志》对道家的评论,既有班固的观点,也有刘向父子观点,是集体研究成果。班固的评论,是只就政治学这一角度评论道家的。本文前面已经说过,老子、庄子著作,特别是老子著作,是有政治学意义的,但这种意义,在西汉二百年中,已经逐渐减退。时至班固时代,道家思想,特别是庄子思想,其主要影响方面,已不是政治实践,而是个人处世立身规范。这由班嗣致桓谭书不难推想而知。就这层意义上说,可以认为,班固的评论,没有反映出《庄子》学的最新动态。当然,班固的评论,对于人们了解道家(包括《庄子》)的由来,了解道家与其他学派的关系,对于道家原有的政治学意义的了解,还是重要的参考资料。二汉代的《庄子》影响在汉代,有哪些人读过《庄子》,并受它的思想影响?一般来说,这可以从他们说话或写文章引用《庄子》的情况得到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