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汪曾祺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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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汪曾祺先生,
1991年10月16日,这个日子还干过其他什么事我记不得了,它留在我生命里的唯一印记就是我在这天邂逅了汪曾祺。
手头这本汪曾祺的《晚饭花集》已经很旧了,一是因为我买来的时候,它已经是旧书,二是这么多年来,我翻过它很多次。初看到这个书名的时候,我以为是一本散文随笔集,没想到翻开一看,全是小说。小说照例是故事为纲,可是看完了,我满脑子里只有人,没有故事。
“正街上有一家豆腐店,有一头牵磨的驴。每天下午,豆腐店的一个孩子总牵驴到侉奶奶的榆树下打滚。驴乏了,一滚,再滚,总是翻不过去。滚了四五回,哎,翻过去了。驴打着响鼻,浑身都轻松了。侉奶奶原来直替这驴在心里攒劲,驴翻过了,侉奶奶也替它觉得轻松。”(《榆树》)。看“驴打滚”,这叫故事吗?不叫。
“李小龙每天放学,都经过王玉英家的门外。他都看见王玉英。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晚饭花》)。一个小小子,看见一个姑娘,后来这个姑娘嫁了,“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原来的王玉英了”,这叫故事吗?不叫。
汪曾祺小说里的人都象屋檐上的瓦楞一样,守着自己的本分,一本正经又无所谓地活着,不以卑微而丧气,也不以替人遮风挡雨而自喜。有时候看着,觉得真是太平淡了,文嫂、李三、陈四……连名字都那么其貌不扬,真气人。可是,合上书,脑子里又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王玉英、看见侉奶奶的皱纹因为驴翻不过身而哆嗦了那么一下。真是奇怪。
汪曾祺的小说象是没有开封的窖香的酒,那香气总是慢慢地渗出来,若有若无,有意在最后开封时造成冲击。《晚饭花集》里的第一篇小说《鸡毛》,前面用很大篇幅不紧不慢地写了文嫂的日常生活、写西南联大、写西南联大的学生、写他女儿嫁了个好女婿可是女婿后来死了……看了大半,不知道“鸡毛”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文嫂是一个平平淡淡的妇女,有着普通妇女的艰辛与隐忍。
小说结尾:
“她的笤帚扫到床下,失声尖叫了起来:床底下有三堆鸡毛,一堆笋壳色,一堆黑的,一堆芦花的!文嫂把三堆鸡毛抱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啊呀天呐,这是我鸡呀!我的笋壳鸡呀!我的黑母鸡呀!我的芦花鸡呀!……我寡妇失业几十年哪,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我风里来雨里去呀,我的命多苦,多艰难呀,你咋个要偷我的鸡呀……我的女婿死在贵州十八盘,连尸都还没有收呀,你咋个要头我的鸡呀!……”她那么伤心,那么悲痛,仿佛鸡毛便是她一生的委屈、不幸、孤单和无告。
汪曾祺的文字很平淡,但有意无意地,总有一些句子让人觉得奇崛,心里突然那么会心地微笑一下。比如上面举过例子的《晚饭花》:“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前面已经有个“多得不得了”,后面又重复一个,照理是作文的大忌,读着,你却不会突然被“咯”一下,觉得真是“多得不得了”啊!还有,他说“王四海很‘四海’。”这如果选进小学课本,一定会作为病句让老师剔出来,可是,在这里,你还真想不出别的词可以这么恰到好处、不无幽默地说明王四海的豪爽和善于交际。
汪曾祺的小说很宽容,他小说里人物都是一些卑微的小人物,也有着这样那样人性的弱点和劣根,然而他都以一种“有趣”而略带赞赏的笔调写他们。他对自己小说中人物的态度是这样的:
“王淡人就是这样,给人看病,看‘男女内外大小方脉’,做傻事,每天钓鱼。一庭春雨,满架秋风。
你好,王淡人先生!”
1991年10月16日,一本《晚饭花集》谦和地挤在一堆旧书里,我不知道晚饭花是什么花,随手把它抽出来,问老板:“这本书多少钱?”老板懒洋洋地回答:“一元。”我看了看定价,才一元四,想讲价,又没有,掏出一块钱买下它,捧在手里,又看了看:汪曾祺,没听说过。那天天气很闷,《晚饭花》绿色的封面让人心里凉丝丝的。
你好,汪曾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