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树人国际学校 / 邹小飞
（此文发表于《语文教学与研究》2011.5）
细节描写是语文教学中的常见术语，我们在课堂教学中时不时要点到它。高尔基称之为“隐藏在文字里的魔术”，著名作家李准也曾经说过：“没有细节就不可能有艺术作品。”可见细节描写在文学作品中、在文学创作中的重要地位。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细小的概念，却常常被我们忽视，谈到细致描写就认为是细节描写，以致给我们的学生，甚至是我们的老师，带来了认识上的误区——细节描写就是细致描写，细致描写就是细节描写。
笔者认为，细节描写与细致描写其实是一个从属概念的问题。先来看《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对细节、细致、细腻这几个词语的解释。细节：文艺作品中用来表现人物性格或事物本质特征的细腻描写。细致：细腻精致。细腻：（描写、表演等）细致入微。从词性上辨析，“细节”是名词，“细致”“细腻”是形容词。“细致”“细腻”用来修饰描写是强调描写的仔细入微，中间可加上助词“的”；“细节”在这里可视为专有名词，用来修饰“描写”是强调对“细节”这一特定对象的描写。从词义上来看，“细致”“细腻”意近，统含有细小、细微之意；“细节”首先是细腻描写，还有一个必要的前缀是“用来表现人物性格或事物本质特征的”。“细腻”“细致”是包含在“细节”之中的。
因此，可以这样说，细节描写必定是细致描写，但细致描写不一定是细节描写。
细节描写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可以把它比作一滴水中的太阳，可以通过其窥见整篇作品的恒久的光辉，前面高尔基和李准的话里就已经充分肯定了细节描写的作用，这绝非是细致描写可以简单替代和置换的。下面就以古诗词二首和人教版初中语文教材中的经典片段来具体说说细节描写和细致描写的区别。
约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赵师秀诗，前两句描写江南梅雨季节的夏夜之景，交待了当时的环境和时令。“家家雨”“处处蛙”读来使人身临其境，写出了雨声不断、蛙声一片的景象，可谓观察仔细，描写细致入微。后二句点出了人和事情，写约客久候不到。仅从这三句看，此诗生活气息浓厚，语言清丽，除此之外，似乎也无什么奇崛之处。但末句的“闲敲棋子”却使得本诗有了“一语天然万古新”的神奇效果。“闲敲棋子”本是诗人的一个动作，联系上文的“有约不来过夜半”和下文的“落灯花”，仔细体味，约客久候不到，灯蕊很长，诗人百无聊赖之际，下意识地将黑白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打，正是这个动作将诗人那焦躁而又期望的心理刻画得细致入微。所以“闲敲”就可谓是细节描写，貌似闲逸，却奏以小见大之功，既写了诗人雨夜候客来访的情景，也写出约客未至的一种怅惘的心情，可谓形神兼备。
李清照词描写的是一个天真烂漫而又情窦初开的贵族少女形象。上阕中“蹴”“慵整”“纤纤手”描写少女天真烂漫、不拘小节的举动，对人物的刻画是多么真切、自然，又是多么细腻、生动啊。“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将时令、天气、景物，人物身份、形象、心情一一表露，描写得十分细致，且恰当好处，但此处的描写我们只能称之为是细致的描写。且看下阕，词人转过笔锋，写少女忽然发现有人来了，害羞地朝屋里跑去，“袜刬金钗溜”是写匆匆忙忙、慌慌张张的样子，“和羞走” 写少女的娇态，作者仍然在进行细致的描写。“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就不一样了，语意新奇，不仅仅是一处细致的描摹，更是一处精妙的细节描写。“倚门”有所期待，加以“回首”一笔，少女窥人之态宛然眼前，作者以极精湛的笔墨描绘了这位少女怕见又想见、想见又不敢见的微妙心理。最后她只好借“嗅青梅”这一细节掩饰一下自己，以便偷偷地看他几眼。这里以动作细节写心理，几个动作层次分明，曲折多变，真切自然而又充满新鲜感，把一个少女惊诧、惶遽、含羞、好奇以及爱恋的心理活动，细致入微地刻画出来，可谓妙笔生花。
由此可见，细致描写的作用是使被描写的对象表现得更加逼真、形象，更具画面感，而细节描写除此之外还有见微知著的妙效，或表现人物心情，或烘托人物形象，或暗示事件背景。
再来看这样两组描写：
（一）
（1）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朱自清《春》）
（2）她用她的长眉，妙目，手指，腰肢，用她髻上的花朵，腰间的褶裙，用她细碎的舞步，繁响的铃声，轻云般慢移，旋风般疾转，舞蹈出诗句里的离合悲欢。（冰心《观舞记》）
（3）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莫怀戚《散步》）
（二）
（1）锯木厂后边的草地上，普鲁士士兵正在操练。（都德《最后一课》）
（2）圆规一面愤愤的回转身，一面絮絮的说，慢慢向外走，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出去了。（鲁迅《故乡》）
（3）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时回。（吴敬梓《范进中举》）
这两组语句均有对场景，对人物形象的描写。仔细品味后我们不难发现，第二组描写句的作用更意味深长些。第一组描写句，或是用比喻修辞，用细致的描摹表现春雨繁密轻盈的特点。或是用整齐的短句，用排比的修辞，用精当的用词表现舞姿飞动的美感。或是通过对人物动作、语言的细致刻画表现母亲对孙儿的疼爱。它们的共同特点是描写都很细致入微，但作用基本上限制在形象化的表达或对人物形象的直接塑造上。第二组的描写句相比较则显言有尽而意无穷了，（1）句对社会场景一个细节的描述，真实、简单地交代自己的国土已被敌人占领。在法兰西绿草如茵的土地上，敌人在这里操练和践踏，大煞了这个法国东北部小镇幽美的风景。这个细节，向读者揭示“最后一课”这场悲剧的社会根源。（2）句中杨二嫂的一个动作“顺便将我母亲的一副手套塞在裤腰里”刻画得细微而又绝妙，一瞬的动作将人物爱搬弄是非爱唠叨，想尽办法从“我”家捞点东西的自私、势利的小市民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3）句的描写看似不起眼，但却蕴涵辛辣的讽刺，这个平日百般辱骂、。讽刺女婿的屠户今日却低声下气地替女婿扯衣襟，态度前倨后恭，在鲜明的对比中轻松地、活灵活现地勾画出了胡屠户庸俗势利的市侩小人嘴脸。它们的共同特点是在描写细致入微的基础上更具典型性，它们的作用也往往是在形象化的表达之外的，更能显出作者的匠心独运，能够突出人物个性，展示环境，起到间接或直接的深化文章主题的作用。
当然，这样的比较并不是要区分细节描写和细致描写孰优孰劣，它们的地位是同等重要的，都是我们文学创作和文学欣赏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组成部分，只是因为它们的手法和作用的不同，我们还是要加以区别对待。细致描写是描写的一个基本要求，凡是形象化的表达都离不开细致描写，因为只有细致才有具体，只有细致才有逼真，只有细致才有神韵。细节描写更强调典型和表现力，要能起到以一孕万、即小见大的作用。它在文章中的地位看似闲笔或赘笔，信手拈来，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但都是作者精心的设置和安排，不能随意取代。细致描写无处不在，细节描写则具体渗透在对人物、景物或场面描写之中，而且更多的是用来塑造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
最后，需要说一下的是，要防止两种错误的写作倾向。一是凡描写必细致，这是万万不可的。因为无谓的细致导致的是描写的复杂化。举个简单的例子，“教室像个正在播放的电视机突然被切断电源，一切都静止了”一句写教室由动到静的转变已够细致，如果非要把它写成“位于教学楼五楼的刚刚还在吵吵闹闹的我们班的教室像个正在播放的电视机突然被切断电源，一切都静止了”则大可不必。因为即便是细致描写也是有选择性的，也得把握分寸，得为文章中心服务，描写只有恰如其分、形象生动才可谓细致。二是凡细致必细节，这也是错误的，细节在细致之余还要求典型一点，独特一点，巧妙一点，这在本文中已有详尽的论述，不在赘言。总之，不论是细致描写，还是细节描写，均有其自身的价值，我们必须在教学中慎重、区别对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作品中品鉴出更多妙处，学生也才能有更多创作的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