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语文古诗词—《滕王阁序》赏读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同题宿构之文早已湮没无闻,偶然即席之作却流传千秋,是为王勃之《滕王阁序》。
唐永徽四年(公元653年),唐高祖李渊第22子、唐太宗李世民之弟滕王李元婴于洪州赣江之滨建起一座楼台,因其封号而名为“滕王阁”。
唐上元二年(公元6"75年),王勃南下前往交趾省父,途经洪州,恰逢都督阎公重修滕王阁后大宴宾僚,而应邀赴会。阎公请众宾为《滕王阁序》,其实是欲夸其婿,此前已令之宿构而伺机吟咏,知情的宾僚纷纷推辞,惟末座的王勃不辞。《唐摭言》记载:
“(阎公)专令人伺其下笔,第一报云‘南昌故郡,洪都新府’。公曰:‘亦是老生常谈’,又报云‘星分翼轸,地接衡庐’,公闻之,沈吟不言,又云‘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公矍然而起曰:‘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遂亟请宴所,极欢而罢。”
王勃给人们留下了一篇千古华章。文章作为骈体,有严格的形式规范,王勃却能于行文之中注入一股新风,一改前人“争构纤微,竞为雕刻”之习,独创了一种“新骈”“活骈”,而谱写了一曲动人的骈骊新歌。
首先在语言运用上,王勃笔走龙蛇挥洒自如。
正如《古文观止》选编者吴楚材、吴调侯评说:“想其当日对客挥毫,珍词绣句,层见叠出,洵是奇才。”文章辞采绮丽,犹如一十里花街,步步绮丽,仿佛有二八佳丽在那里顾盼神飞,又仿佛绚丽的花朵在那里恣意芬芳。其如诗的形式之美,如画的景色之美,如歌的情感之美,无不归功于作者在语言上的杰出创造。
而在情感意蕴上,王勃高扬着初唐文人“积极入世”的时代豪情,在文中形成了多结构、多层次的情感内涵。在抒发羁旅之情和怀才不遇的愤懑之中,更多表现出一种积极进取的慷慨豪迈。也正如韩愈在《新修滕王阁记》所言:“愈少时则闻江南多1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三王”中王仲舒记,王绪赋都已失传,惟王勃之序独存。对王勃之序文,韩愈“壮其文辞”,看中的正是文中蓬勃进取的慷慨之情。
先说王勃的语言创造。序之开头曾被阎公认为“老生常谈”,其实不然。《滕王阁序》既为应命之作,难免颂扬之辞,但王勃高明之处,就在于善于体察当时为文环境,对滕王高阁、宴会盛况进行铺陈描绘,以“阁”为题,山水为势,借题发挥,虚己恭人,随手措注,顺序写来,显得从容不迫。当王勃写到第二句“星分翼轸,地接衡庐”,阎公听报后就“沈吟不言”了,这是因为阎公已领略到了其中不凡。开篇中诸如“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等,无不彰显大气,其意境幽远,气象博大,非一般手笔能致。而后文一段风光描写,更是集中表现了王勃的语言才华: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腓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仙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列岗峦之体势。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迷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这段文字直可视为一则小品美文。这里,王勃一反骈体雕琢藻饰,模范山水的旧格,在绮丽的描绘中,注入超逸豪迈的情致,骈而活,骈而新。“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一联,写尽九月暮秋景色,画面清冷却无萧瑟之象。接着,山川、舟楫、市井、楼阁,依次展开写来,点缀以落霞、孤鹜、渔歌、雁声,描绘出一幅色彩斑斓,情景交融的画图,给人以美不胜收的感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联,以特写镜头捕捉晚秋美景,意态曲尽,意境悠远。“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绘形绘声,自有旷达之襟怀,表现高远之意境。全段珠玑错陈,自然流利,没有堆砌之病;行文骈散结合,尽显参差变化,读来朗朗上口。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一句,历来被认为本自北周庾信《马射赋》中“落花与芝盖齐飞,杨柳共春旗一色”。但王勃借鉴前人的诗句出神入化而点石成金,完全是一种全新创造。此句在意象的选取提炼上更具有时令的典型性:而在意境上比庾信愈加显得优美洒脱。“落霞与孤鹜齐飞”,把动中之静、寂中之欢相融合,化成一个定格,特别着笔于大自然的神奇,通过彩霞叠锦、孤鹜高翔,表达色彩明丽流动变幻的万千气象:“秋水共长天一色”,把眼前碧水与远方天际相融汇,组成同一色调,特别着笔于大自然的浩渺,通过秋水澄碧、秋空高远,表现水天相接浑然一体的无限空间。于是在落霞孤鹜齐飞的动景中,勾勒出了一幅宁静致远的画面;于秋水长天一色的淡然中,却又充满天地间生机的涌动。总之,深秋时节,晚霞满天,江水澄澈,孤鹜高飞,王勃抓住“最富有孕育性的那一刻”,创造性地写下了这一千古名句。此句所写图景为一幅层次分明、触目皆美的晚秋夕照图,其视觉的空阔,色彩的和谐,时光的流动,充分展示了作者的宽广胸襟:没有“只是近黄昏”的慨叹,而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的豪情,是诗人“不坠青云之志”,不甘沉沦的真实写照。
在挥洒自如、穷形极态地描绘了滕王阁景色之后,作者接着又以回荡起落的笔触,抒慷慨之情而曲尽其怀。
文章由“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的逸志豪兴转入兴尽悲来的感慨,借题发挥构成后面的重要内容:即对自己仕途落拓失意的悲叹和时不我待、应积极进取的慷慨之情的曲意抒发。在“四美具,二难并”的诗酒歌管之中,王勃迸发出一种深沉的感伤: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这种感叹,不是一种无病呻吟,而有着王勃的身同感受。乾丰元年(公元666年)王勃应幽素科及第,拜为朝散郎,任沛王府修撰。年未弱冠,及第受禄,可谓才得意满。不料因戏作《檄英王鸡文》为沛王鸡助兴,被高宗下诏废官,并斥出王府。王勃凭才情苦心经营的仕途,毁于一旦;以文章经纬天地的美梦,瞬间破灭。其凄怆和愤激的心情,在《夏日诸公见寻访诗序》中已经流露出来:“天地不仁,造化无力,授仆以忧幽孤愤之性,禀仆以耿介不平之气。顿忘山岳,坎坷于唐尧之朝;傲想烟霞,憔悴于圣明之代。”废官之后,王勃悻悻离开长安,南下入蜀,寄情山川烟霞。咸亨三年(公元672年)返回长安,耻以文才受召。次年,王勃设法做了虢州参军,第二次走上仕途。本想一展才华的他,虢州任上又因擅杀官奴曹达,被判死刑入狱,后幸遇大赦免死,但受此事牵连,其父被远贬交趾为令。上元二年(公元675年)春,王勃南下前往交趾看望父亲,九月途经洪州,恰逢都督阎公于滕王阁大宴宾朋。
不难想见,滕王阁宴之上,胜友如云,高朋满座,此时此境,王勃定然感慨万千。一种对宇宙无穷,人生短暂,而功业难就的感叹由衷而发。虽说文中似乎在表现一种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情绪,但王勃本非无志之士,尽管“怀才不遇”“报国无门”,他也
并不因而失去希望。
于是,文章接着逆锋一转,“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像贾谊、梁鸿这样怀才不遇的人,尚且失志如此,后之悲失志者当以此自慰了。不仅如此,而且,“失路之人”应是“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未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语言痛快淋漓,情感豪迈澎湃,是为王勃不羁灵魂的呼告。
篇末作者一改前文借典言志的写法而直抒胸臆:“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一边是失意的悲哀,一边是积极的壮怀,既道出了内心的矛盾和痛苦,也表现出穷且弥坚的进取精神。所以历代文人学士读此文无不产生情感的共鸣,达到会心的契合。悠悠千载,斯人已逝,大浪淘沙,其文不灭。《滕王阁序》不但凭借语言的丰赡华丽为读者带来美不胜收的享受,也以丰富的精神内涵“沾溉后人,其泽甚远”。(鲁迅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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