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家 人
我向他端详,在那副宽大的面孔上寻找往昔可爱的轮廓.仅仅那眼睛并没有变样子;但是我找不着从前那种神采了,于是我独自思量:“倘若眼睛的神采真是思想的反射,那么现在这个脑袋里的思想,不会再是从前的那种了,不会是我从前那样深知的那种了.” 那双眼睛依旧是有光芒的,充满着愉快和友谊;但能够像语言一样表现一种灵魂价值的那种聪明的清朗神采却不见了.忽然西孟向我说:“看呀,这是我两个大孩子.” 一个十四五岁已具妇人雏形的大女孩子,和一个十二三岁身着中学生衣服的男孩子,用一种扭捏笨拙的神气走近前 来.我喃喃地说:“这就是你的吗?” 他笑着说:“一点也不错.” “你究竟有几个呢?” “五个,还有三个在家里没有出来.” 他用那种高傲的,满意的,类乎夸耀成功的神情这样回答我;而我呢,我觉得对于这个像兔子躲在笼里似的,成双蹲在外省住宅里而专以制造孩子为事的天真而高傲的复制者,感到一阵混杂了轻蔑的深刻怜惜心.我登上了他亲手驾御的一乘马车,于是我们便穿城而过——那过于冷落的城,真是打着瞌睡而黯淡的,除了几条狗和两三个女仆以外,街上并没有活动的人和物. 偶然间看见一两个小店的老板,在各人的门口脱帽致敬;西孟答了礼,接着就向我报了姓名,这大概是对我证明他能够从姓名上认识所有的居民罢.随后我便想到他一定在梦想省议会的事,这本是一切在外省闲居者的迷梦.我们一下就穿过了城里,于是那车子走到了一个仿佛像是公园的园子里了,随后便在一所有几座塔楼俨然可以混充别墅的住宅前面停住.“这就是我藏身的窟隆.”西孟说.他之所以要这样说,就是想得到一番恭维,我回答道:“真是好的很.” 在门前的石级上,有一个太太出现了,她的衣饰和发髻都是为接受人客的拜访而打扮的,并且还预备了一些为接受 人客拜访而用的词句,这并不是15年前我在教堂里见过的那个淡黄头发而神情呆钝的青年女子. 她成了一个浓装艳抹的胖妇人——这类妇人,没有年纪、没有特点、没有风韵、没有灵魂、没有一点构成女子所必具的条件.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娘,一个平凡的胖娘,那种多子的娘,那种人性的牝马,那种除了子女和厨房里的帐簿以外,心里绝无别样记挂的肉机器.她对我说了些欢迎的话,接着我就走到了门里的过道里面,其中,西孟那三个小一些的子女,如同一些消防队员在一个市长跟前排列成行听候检阅似的,按着高矮排成一线.我说道:“啊!啊!这就是那些在家里的吗?” 西孟眉飞色舞地唱着他们的名字:“让,约瑟芬和恭特朗.”
总结: 莫泊桑是法国文学史上短篇小说创作数量最大、成就最高的作家。